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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多水,一条襄河自北向南,流过襄阳境内,不知哪家孩童在水边放了一只核桃舟,小舟顺水而下,漂到河边一个浣纱女跟前,女子顺手拨了一下小舟,小舟拐个弯,顺着水流进了一家庭院。这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后院,从襄河引水进来,形成一个人造小湖,小舟漂到湖中亭下,打了个旋,靠着亭子停了下来。忽的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吸力,小舟抵抗不住,飞到了一只手掌上。
手掌的主人长着一副江南人特有的秀气面孔,但却有着江南少见的彪悍之气,厚重而凛冽。此人约莫四十多岁,一身大红紧身袍,干净利落,一看便是常年习武之人。他把手中的小舟上下随意抛着,口中说道:“楚老,我这茶可合口?都是别人送的,若是觉得不错,便送您老人家,我从来是喝酒不喝茶的。”
红袍人身后坐着一位老者,双眼半闭,正端着一盏茶细细品味,老者看起来已有耄耋之年,身子骨却硬朗得很,想必是常年练武养气所致,他笑道:“老喽,多年没沾酒了。年纪越大,就越懂得爱惜身体,舍不得死啊。”
红袍人大笑:“武功练到深处,比一般人多活个几十年也是常事,楚老武功绝顶,在武林中也是数一数二,何谈死字?”
“王老弟谬赞了,老朽自认不惧天下任何高手,但要说数一数二,不敢当,不敢当啊。如今这天下,堪称绝顶的高手虽不多,但一只手也是数不过来的。就比如凉州‘神枪’秦终南,号称‘一杆点绛唇,可战天下人’,端的厉害;辽东百拳门门主孙农,据传‘三尺之内无敌手’,一手方寸拳,近身无敌;你王老弟更是厉害,天人四刀一出,谁不避其锋芒?老朽不服你刀道压过我剑道,可这些年与你切磋,仍是胜少败多,你如今不过四十多岁,五年内必定力压天下高手,十五年之内,怕是无人能与你争锋。方才提到的几位俱是武林顶尖人物,但是江湖之大,谁能知道有多少老怪物隐居山林?老朽便知有几人不弱于我,只不过平时出手较少罢了。”
原来这红袍人竟是刀君王天象。
王天象哈哈一笑,说道:“江湖一代新人换旧人,谁敢说自己能力压天下高手?在下虽自视甚高,却也不敢自称天下第一高手,别的不说,便是楚老提到的那几位,我也未曾交手,孰高孰低尚未可知。”
楚姓老者笑骂道:“你呀,傲气太重,总是不愿去挑战他人,而是等着别人来找你。老朽一大把年纪了,这几年与你切磋,哪次不是我到你这来?”
王天象放下手中小舟,淡淡道:“这天下没有我认为值得主动挑战之人。”这话哪是不敢称第一的口气?分明霸气外露,天下高手无一在我之上,故不须我主动出手挑战,等人来战便是!
楚老一时语塞,竟不知说什么好,忽的叹了口气,说道:“这世上,也不是没有过天下第一。”
“楚老指的可是你曾提过的易老前辈?可是楚老曾言易前辈三十多年前便归隐,当时王某年幼,已记不清儿时是否听过此人名号,虽然对楚老描述的那位易前辈敬佩不已,却总感觉不是那么真实。”
“现在天下谁人识得易连山?当年老朽不过三十五岁,刚踏入宗师境不久,虽比不得你刀君三十多岁便逼近武林绝顶,但也是意气风发。那易连山年长我十二岁,成名已早,本无甚交集,但老朽当年刚接任大衍剑派掌门,每每提到那时已经名震江湖的遁一步,便觉得心中不是滋味,他也许无意针对我派大衍四九剑,但说出去总让人感觉针锋相对。那时也是年轻气盛,自认即使打不过他,也要为我派剑法正名,便下书邀战。没想到啊,他易连山根本未出手,只是脚踩遁一步,便没让我伤到分毫。即便是他武功本就高于我,也不得不承认他那步法精妙无比。”听语气,这老者正是大衍剑派上任掌门,如今的太上长老楚三羊。
“不管怎样,易连山已成为过去,现在有几人记得?”
“哼,江湖中五十岁以上的人,有几人不知其名?只是朝廷当年为抹除易氏的痕迹,掀起过一阵血雨腥风,以致无人敢说罢了。不过这师徒恩情哪那么容易忘却?三十多年了,当今皇帝也不再是当时的少年郎,还能记恨师父一辈子不成?听说朝堂上早就松了口,只是天威难测,加上大家已经习惯了没有易连山的日子,也就……咦?”楚三羊突然睁开了眼睛,望向前方。
王天象也发觉了,有高手前来。
湖面一阵阵波澜,只见一名老者从岸上疾奔而下,一脚踏入湖中,竟未下沉,而是随风势朝亭中踩水而来,轻功可见一斑。老者离亭子三丈左右时,抽出宝刀,由下自上反挑一刀,刀气带着湖水形成一道弧形水刃,激射向亭中人。
王天象伸出右手,五指并拢成手刀,同样反手挑出,无形刀气带着湖水迎向来人那一刀,两道气劲相撞,水花四射。眨眼间亭中多了一人,正是那北地刀王沈震。
“沈老哥近来可好?”王天象好像习惯了沈震的脾气,并不介意刚才的见面礼。
“哈哈,天象老弟风姿依旧啊。方才那一刀,可用出七成功力?”
“沈老哥说笑了,老哥也未尽全力吧。”
“哈哈,比不得你,老了……”突然发现亭中另一人年龄更大,沈震没好意思再说自己老,打个哈哈,抱拳道:“却不知哪位前辈当面?”沈震看眼前老者年纪虽大,但精气内敛,隐隐有返璞归真之相,自然不敢托大,客气发问。
“老朽楚三羊,久闻刀王风采,如今一见,果然不凡。”
“原来是楚前辈,晚辈可不敢当刀王之名,有天象老弟在,沈某安心做个北地刀王便是,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没什么丢人。”沈震的脸色有些古怪,似乎在考虑有些话要不要说,不过毕竟是爽快人,马上便说道:“既是楚前辈在此,沈某来时遇到的一件事倒是可以说道说道。”
“哦?”楚三羊来了兴趣,他与沈震并无太多交情,一时猜不出是什么事:“不知何事?沈老弟会认为老朽感兴趣?”
“二位可听说过沙守这个名字?”
“何人?”王、楚二人皆摇头。
“哈哈,看来这事还不入两位法眼。杀手榜第一的银,两位总该知道吧。”
“听说过,据说武功和心性都还不错,好像前几天被他的线人出卖了?莫非沈老弟所说的沙守便是他?名字倒有趣。”在楚三羊这样的前辈眼里,杀手榜第一人也只是武功不错而已。
“正是同一人。沈某因为一些私事,在来天象老弟这里之前,去找过这个沙守,本来准备出手了结恩怨,但交手时却发现他会一门绝迹已久的武功,便停手放过了他。”
“哦?”这回王、楚二人都来了精神,能让沈震这个层次的高手重视的武功,必然不凡,况且沈震因此停手,这其中大有玄机。
沈震迎向楚三羊的目光,口吐三个字:“遁一步。”
若是大衍剑派的后辈在此,恐怕要被他们的太上长老吓到了,啥时候见过楚长老这样的表情,说不出是惊讶、兴奋,还是怀念。
“沈老弟,果真是遁一步?”
“沈某岂会胡诌?算来大约三十年前,我曾遇到过易前辈,当时我在河洛一带闯出了一些名头,自认为老子天下第一,其实不过是刚入一流境界。那一日到山中练功,远远看到一名老者在溪边静观,仙风道骨。沈某年轻时也曾与易前辈有过一面之缘,认出那位老者便是易前辈。那些年虽然朝廷有禁令,可谁不知‘稷下连山’是天下第一高手?不怕楚老见笑,沈某身为武人,那时年轻气盛,就忍不住想与他比试一番。”
“老朽直言,凭沈老弟三十年前的武艺,恐怕连易连山衣角都沾不到,以他的脾性,可能还会对你指点一二。”
“没错,易前辈说沈某的刀法雷厉风行,颇有自成一家的潜力,他老人家当年刚刚自创出一套无妄剑,与我的刀法有几分相通之处,便点拨了沈某几句,哈哈,如果没有易前辈指点,凭沈某的资质,不知何时才能创出后来的风雷刀法。那天我见到沙守竟然会遁一步,再联想到他剑法中隐含的天雷意境,便确定这位杀手榜第一人正是易前辈的传人。只不过他自己没有打出过易前辈的名号,我也不好当面点破。”
楚三羊目光有些呆滞,半晌,才叹一口气说道:“他后来又自创了武功?楚某这辈子是达不到姓易的高度了。原本以为他不过是大我十多岁,若是同龄,他也强不过我几分,老朽这些年还琢磨出新的剑意,想用来克制他的遁一步,可现在想来,破了他的遁一步有何用?这么多年来,我还是在追随几十年前的易连山,可是他怎么会停下脚步等我?易连山,楚三羊从此心服口服啊!”
王天象听后,也有些神往,他问沈震:“沈老哥,不知那沙守资质如何?”
“良才美玉,比老夫强多了,与天象老弟你比起来也不遑多让,年纪轻轻已经有一流巅峰的身手,只不过性子有些惫懒,想要达到他师父那样的高度,可能有些困难。”
楚三羊一哂:“那可不一定,老朽比你们多活了几岁,倒是知道那易连山年轻时虽然钻研学问,却不是书呆子,也是个风流倜傥游戏人间的人物,他这徒弟怎会不受他影响?王老弟,有没有兴趣去见一见这个沙守,易连山的徒弟,值得你出手调教一番吧。”
沈震暗笑,这楚三羊老了,倒像个顽童,竟然撺掇王天象与一个晚辈过招,以刀君的骄傲,会感兴趣吗?
“可以。”未曾想,王天象真的答应下来。“去见识见识那位易前辈的武功也好。”
楚三羊大笑,他知道自己推崇易连山,早就让王天象心存一较高下的想法。易连山隐世多年,生死不知,若是还在世,找到这个沙守,就能找到易连山;若是已经去世,那么想见识当年天下第一人的武功,也只有从他这个传人身上入手了。
“既如此,沈某也去凑个热闹,哈哈,两大绝顶高手去寻一个后辈,可真是少见啊。”
王天象看了一眼沈震,没有多说话,暗道这个北地刀王爱护小辈,唯恐自己出手太重,故意出言挤兑。呵呵,先不说我王天象做什么不需他人操心,对一个小辈,我还能下作到伤他性命不成?
沈震还想多说几句,却见一道红影已经飘然而去,只剩下桌上的核桃舟晃晃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