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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玉换了衣服,由初春领着,朝竹林居走去。
去竹林居的路只有一条,就算路上满是迷雾,也不至于迷路。墨玉拢了拢身上披着的披风,直到走到了门前,才看清楚竹林居的全貌。
这是一个极为简单的小院,边上有竹制的半人高篱笆围绕,正中间是一面木门,作用大概就是用来确定院内院外的区别吧。墨玉敲了敲门,然后提高了音量喊道:“沈先生,我是墨玉,可以进来吗?”
过了一会,主屋的门被打开了,沈自初穿着一袭白衣出来了。大约是才洗过澡,身上带着潮气,头发散落在背后,一股世外高人的风范。
墨玉眨了眨眼,然后恭恭敬敬的对沈自初行了一个万福礼,“多谢沈先生救命之恩。”
初春也跟着墨玉行礼,“谢沈先生救我家姑娘。”
沈自初上下打量了一番墨玉,很是满意的点了头,“你虽命不久矣,倒是好运,碰上了我,尚且有一丝希望。”
墨玉的手骤然抓紧了,她的心脏飞快的跳动着。深吸了一口气,墨玉缓缓抬起头,对上了沈自初的双眼,镇定的问道:“先生,我这是怎么了?”
沈自初挑眉,含笑转身,没有回答墨玉的话,只是叹了声,“古人诚不我欺,早慧之子必定折寿……”
墨玉愣愣的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回过神来,也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要跟进去,这是从没遇到过的情况,怎么才一个照面,这人就好像把自己给看透了呢?
“进来吧。”脱了鞋,赤脚踩上了木制的地板,沈自初才回过身,看着仍旧愣在原地的墨玉,说道。
墨玉颔首,如言带着初春进了院子。
初春没敢多说话,老老实实地跟在墨玉身后,她低头看着地上两人一长一短的影子。瞧见们没关上,正要去关,却又冒出来了一个影子。初春倒吸一口凉气,捂着嘴巴没敢出声,看着而地上那影子,将门合上了,又消失不见了,差点被吓晕了过去。
墨玉没有低头看脚下的影子,却也知道有人在她们身后出现,将门关上了。
总算找到了!
墨玉按捺住心中的喜悦,在廊下对沈自初醒了一个礼,然后坐在廊下,将鞋子脱了站上去。
初春有些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跟着墨玉脱鞋上去了。
“侍女外面守着,你与我进来,我为你把脉。”沈自初这才扫了一眼初春,声音浅淡的说着,随后便转身进了屋。
墨玉给初春打了个手势,让她坐在一旁等自己出来,然后便提着裙角一路小跑跟着沈自初走了进去。
主屋内的摆设有不少是竹制的,不过这竹并不是常见的翠竹,而是龙鳞竹。而其余的一些木制摆设,也皆是上品,几乎都是成套沉香木。墨玉暗自咂舌,下一眼瞧见了墙上挂着的画与多宝阁上摆着的古董之后,彻底收起了心里对墨玉使的逼视,这是一个赚钱的职业啊!
“好看吗?”沈自初已经在软垫上坐下了,拿着一个茶壶沏着茶。
墨玉收回了视线,老老实实的坐在了沈自初的对面,“先生,你的那个桌子很好看,是什么竹子制成的?那切断之处竟然是梅花样的,真好看!还有一股香味,先生的居所就像仙境一般!”
沈自初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墨玉,“你难道没看出来?”
“啊?”墨玉一愣,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得握起了拳头。
沈自初没有继续刚刚的话,而是指着这些家具缓缓的说着:“此乃龙鳞竹,俗称龟甲竹。因竹杆的节片像龟甲又似龙鳞,凹凸有致,坚硬粗糙而得名。我喜它刚强与坚毅,与其他灵秀、俊逸的竹相比,少了份柔弱飘逸。此竹种易种植成活但难以繁植。”
若是沈自初没有说最后一句,墨玉绝对会违着良心夸他一句,可是这一句说出来,墨玉却怎么也没办法夸出口。怎么夸啊!那么难繁殖的竹子,你就给砍了那么多拿来做桌子椅子凳子躺榻,你还拿出来炫耀,太不要脸了!
沈自初没有瞧墨玉的表情,指着面前的沉香木桌案说道:“此乃沉香木所制,如其名,木有香,我那库房中有不少,以此点燃用以提神醒脑,很是有效。不过,我最爱它所出非一,形多异而名亦不一。”
嗯,知道了,你喜欢它的独一无二,世界上没有两块一模一样的沉香木,你是一个土豪级别的收藏家,我知道了,不要再炫耀了!
沈自初像是来了兴致,对着脸色木木的墨玉说着,“那架子上的东西,我不是很喜欢,就是摆个样子,我倒是最喜欢那只彩瓶,很少有烧制如此艳丽的瓶子,很是少见。”
墨玉顺着沈自初的手指看去,然后就愣住了。她也很少见到这样“漂亮”的瓶子……墨玉愣愣的看着着瓶子,瓶子很普通,甚至她上辈子在旧货市场上能看到不少这类粗制滥造的花瓶,可这是古代!烧制工艺并不完善的古代!
墨玉有些激动,她这是见到了传说中的唐三彩了吗?
“你看上去也很喜欢?”沈自初倒了一杯茶放到了墨玉的面前,笑道:“有眼光,不愧是我救活的人。”
墨玉:“……”
墨玉转过头,低头看着面前的杯子,愣了一会,然后才起身,走到沈自初的身侧,对他干干净净的磕了一个头,“谢先生救命之恩!”
沈自初没有拦着墨玉磕头,只是依着凭几,小口喝着茶,看着墨玉俯身在自己脚边。
“你看上去,真不像是猎户之女。”许久,沈自初才对依旧跪着的墨玉说道。
墨玉心下一动,没有做出什么多余的反应,她只是起身,又拜了拜,“我自小就被拍花子拐了去,跟着一些同龄的小姐身边做小丫鬟,也做伴,若要我回家,大约也是不能马上适应的……”
“由贫入奢易,由奢入简难。”沈自初笑了起来,“不怪你,世人皆有的毛病,就是我也喜欢享受,别提你这个小姑娘了。”
墨玉直起身子,低着头在沈自初的身前聆听对方的教诲。
“你叫墨玉?”沈自初打开了一个盒子,拿出了一柄小金刀,然后从盒子里去除了一块木头,慢条斯理的刮下了一小块沉香木,放进了一旁的香炉之中,很快,屋子里就萦绕着沉香木点燃的香气了。
墨玉看了一眼那个已经价值万金的香炉,应了一声“是”。
“我救了你的命,还帮你找你父兄,你该如何报答我?”沈自初手中拿着一根小棍子,拨了拨香炉中的沉香木,问道。
墨玉一愣。这剧情不对啊,不是应该由她提出来,为了报答沈先生的救命大恩,为奴为婢也要留在竹林居吗?为什么救命恩人自己提了这话?你都说了,我该说什么?不用谢了吗?
墨玉犹疑着,俯身再拜,“墨玉不是不同礼仪之人,单请县何时能吩咐,墨玉莫敢不从。”
“木敢不从太严重了……”沈自初放下茶杯,转过头看着墨玉,“今日起,便住在这里吧,你这条命里,有我十二余年的精血,比这屋子都值钱的多。”
沈自初的话没有说清楚,墨玉听到额云里雾里的。虽然不明白,但是好歹有一件事情墨玉是知道了的。她可以留在竹林居了!
“谢沈先生!”墨玉再次俯身行了一个大礼。
沈自初歪在凭几上,随意的摆了摆手,“别客气,我还指着你帮我试药呢,能把自己折腾的只剩下半条小命的人可是很少见的,谁想杀你?心脉竟都受损了。”
墨玉抿着嘴,没有说话,只是有些低沉,她垂着眼,“先生,我用我爹爹给我的一粒药丸救了叶家的家主,治好了他的病,换来了自由之身。那叶二爷很凶,差点杀了我,不过他后来死了,可是又有很多叶氏族人,我害怕,叶夫人就让人送我离开了宁阳……”
沈自初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子,问道:“那他们是在你离开宁阳之后对你动的手?”
墨玉正要答是,心里却一个激灵,鬼使神差的冒出了一句,“是原先的主家,我是一路逃到叶府的,碰上了叶夫人好心,将我带了进去。”
“你原先的主家是太守?”沈自初给自己倒了杯茶,淡淡的问着。说是问,语气却极为肯定。
墨玉暗自松了口气,好在刚刚没有骗他。
“是,我原本被卖去了中州,上街的时候碰上一旁马市的马惊了,我就跟着人流从人贩手中跑了出来。一路走了一个月,到了宁阳城,遇上了太守之子……”墨玉的声音越来越低,她不确定沈自初是不是知道这回事。
沈自初的语气未明,浅浅的说着:“所以,他想要带你回去,你就砍了他的手?小小年纪,下手倒是狠……”
墨玉低着头,跪在竹席上,虽然膝盖疼,但也不敢多动一下,她注意到了沈自初袖子里的那把匕首,随时能拔出来要了她的命。
“我跑了,但是又被抓了回去,被打了个半死……”墨玉斟酌着,半真半假的掺着说道:“我被刺了一剑,院子里有人乱了起来,说是喊抓贼,所有人都跑了。我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跌进了湖里,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把我捞了出来。”
“他把我救醒了,告诉我要不想被人欺负,那就去叶府,我身上多药丸是个好东西,他让我自己决定,是自己吃了救命,还是拿着它上叶府。”
沈自初挑眉,他仔细的瞧了一眼墨玉,微微颔首,“于是,你就拿它去赎了你的自由身,让叶家给你安排了一个户帖。”
墨玉点头,“叶老爷吃了药就好了不少了,只是还需要静养,又刚好碰上叶二爷想要害叶少爷,换了原先的药,叶老爷就好起来了,等他能出门了,又有叶氏族人找上门,想要欺负我们。我就被送到了庄子里,可是还是有人会来找麻烦,我就离开了宁阳……”
墨玉没有说的是,她和叶长歌到庄子上,是叶氏族人被驱逐的第二天。她趁着叶长歌在收拾东西,悄悄的去了一趟叶氏族人聚居的地方,给他们下了蛊。她可以对叶府上的人罢手,但是这些害过她的人,难免不会把她的行踪透露出去,只要有人来查,就一定会有什么蛛丝马迹。
她还记得下完了蛊之后离开,临走前遇见了那个带头找她麻烦的老头子。老头子问她来做什么的。她是怎么回答的呢?
是了,她笑着,她说了——我这个人喜欢一件事,那就是斩草除根,好好的在你们的养老地终老……这一类的话。
沈自初见墨玉沉默了下来,罕见的没有继续询问,而是指着他对面刚刚墨玉坐的软垫,“坐吧,还跪着膝盖不疼吗?”
墨玉一愣,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又麻又疼的膝盖,起身坐了回去,对沈自初道了谢,便拿起面前已经凉了的茶喝着。
“作为一个病人,应该知道凉水是不能喝的,尤其是凉茶。”沈自初伸过手,将墨玉嘴边的茶杯拿了下来,把茶水倒了,重新给她续了一杯茶,放回到她的面前。
“先生的茶煮的很香。”墨玉拿起茶杯,随口夸了一句。
沈自初勾起嘴角,他拿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然后说道:“需得有沏茶、赏茶、闻茶、饮茶四步,每一步都尤为重要。若有一步未能如意,便不能有如此茶品摆在你面前了。”
墨玉:“……”
好吧,我是个俗人,我只知道拿了茶杯直接喝光就好了。
“你喝过煎茶吗?”沈自初忽然问道。
墨玉一愣,下意识的皱眉,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对沈自初恭敬的答道:“我不是很喜欢那些茶叶末,喝着很奇怪。”
沈自初仰头大笑,拍着手称赞着墨玉,道:“世人可都喜欢的,也只有孩子才能如此直言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