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墨染长歌（十七）

    

    用暗杀的手段，来对付正儿八经的暗杀之王，宫凌从一开始就打错了算盘。

    而当宫欢直接亮出了根本不容宫凌近身的缚天索，输赢基本上已经确定了，只要宫欢脑子没问题，只要她没有各种意外出问题，最后的赢家必然是她。

    世上总会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意外，然而当视死如归、做好一切准备之后，什么都不在乎了，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地疯了之后，意外想来也会被一鞭子抽到千里之外，爬回来之后一切都结束了。

    堂堂一国之君，在被多人围观的情况下，被长公主那有着无数倒刺的缚天神索死死地缠住了右臂，两个人无论是谁轻举妄动，都会直接导致宫御的皇帝变成无臂之人。

    如果宫凌没了手臂，他丢的将不仅仅是自己的面子，还有自己高超的剑法、天下无敌的武功。而这些，恰恰是他所有荣耀的来源，是就算丢了命也不会舍弃的东西。

    胜负已分，宫欢没有半分高兴与庆幸，她只是冷冷的看着明明已经败了却依然不服输的宫凌，迫切的追寻着她唯一想要的答案。

    “你输了，英华在哪。”

    宫凌忍着疼痛，冷汗不断的从额头上流出，冷笑着看着强装镇定的宫欢，带着满满的恶意轻声回答。

    “我不会告诉你的，你只有五天时间，慢慢去找吧。看看是你先找到他，和他死在一起，还是死生不复相见。”

    宫欢人狠话不多的拉紧了缚天索，让倒刺更加深入的扎入他的右臂中。

    “你真当我找不到吗。你不愿意说，我不会再问，以后宫御再也没有长公主，世上再无南宫云霞。”

    随后，宫欢以闪电般的速度从头上拔下一根细长的簪子，狠狠地扎入宫凌的左胸中，确认他根本不会再有力气追杀自己，从房顶一跃而下，在黑暗的草丛中找到了自己的绝天剑，毫不在意地用自己一寸千金的衣袖将宝剑擦拭干净，一步一步的走出了皇宫。

    “这些年因为你受到伤，还清了，此生我不会再踏入宸京半步。”

    名震天下的凌霞宫祭司、宫御开国最大功臣、历史上唯一一位镇国长公主在一众宸京人或惭愧或震惊的目光中，毫无眷恋的走出了宸京，一步一步的走向死亡，走向永远没有光明的未来。

    迎着烈火而生，踏着尸骨成长，受着仰望登顶，终于怀着绝望离开。

    给你下麻药，是因为我不想让你阻拦。

    偏离心脏没有杀你，是因为你是我的兄长，最后的血亲。

    赐予我的权力全部还给你，应该处理完的军务全都完成收尾。

    是人终有一死，二十年的生死在最后一战中彻底落幕。

    与最爱之人死在一起，感谢上苍垂怜。

    宸京城门之外，匆匆赶来的墨杰没有说话，沉默着将手中的马鞭交给宫欢，目送着不知不觉中已经认识二十年的女子最后一程。

    宫欢收好缚天索与绝天剑，接过马鞭，对这位百忙之中找到墨英华还来接应她的人行了一个大礼，随即翻身上马，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再也没有回到宸京。

    很久之后，天色从深沉的黑夜转为轻微的明亮，宫凌才慢慢地从塌了一半的房顶上站起来。

    大半夜的时间，没有人来扶他，没有人关系自己这个一国之君的死活，都面朝着宫欢离去的方向，用无声的方式送她最后一程。

    宫凌将胸口上的簪子拔出，没有渗出多少血，除了剧烈的疼痛，居然连更多的伤害都没有。

    折腾了这些年，唯一一个关心自己死活的，居然是口中说着和自己不死不休的宫欢，明明想杀了自己，却在最后的关头只给自己留下了皮肉伤，被缚天索重伤的右臂也仅仅是伤及皮肉而已。

    全天下杀人水平最高的人在最不可能出错的刺杀中留下了对方的性命，既然不可能是失手，那只可能是她故意为之，从动手开始就没打算要了那个人的性命。

    她走的那么干脆，毫无眷恋；二十年里除了杀人什么都不精通，却在最后一场杀戮的最紧要的关头心软。任凭宫凌有好些话总算有心情、有勇气说出来，也没有机会了。

    慢慢走到凌霞宫，从废墟中摸索出了只有自己知道的机关，轻轻一转打开了后面隐藏的暗格，取出里面两个小盒子，拿在手中注视良久。

    我是希望墨英华死，但希望你能够好好活着。如果能赶得及，千万不要拒绝，毕竟能够让你活着的，只有这两样东西了。

    南宫世家旧址在一复一日的日晒雨淋中变成了一片草木丰茂的荒地，熊熊的烈火毁灭了这里的一切，留下的灰烬却滋养了这里的植物，令其格外的茁壮蓬勃。

    当年救了南宫凌霄与南宫云霞的暗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间单一通道的密室，想来是许多年前宫凌的杰作，早就预备好的囚禁墨英华或者宫欢的牢笼。

    如果的确是这样打算的，那只能恭喜宫凌他真的做到了这一点，将身中剧毒又筋脉寸断的墨英华扔在这里，不给吃不给喝，不见天日的任其等死。

    若不是五天前宫欢在长公主府福至心灵的想到了南宫世家的旧宅便千里传音委托墨杰派人去看一看，精通机关术的墨杰恰好看到过当年给南宫家设计的图纸，也根本找不到救了宫凌与宫欢、又差点要了墨英华的命的密道暗室。

    墨杰把墨英华捞出来之后，求人求到了精通医术的楚家和研究毒药的渝州唐门和颜家，最后的结果都是无药可解，这才令宫欢绝望之中选择了逆运内力，找死般的去找宫凌讨一个了结。

    所以现在正在墨家等死的两个人收到宫凌让墨杰转交给他们的东西的时候，宫欢着实不敢相信那个受伤的人居然还有心思管他们两个快要死了的人。

    对此，作为传信筒的墨杰也看不懂宫凌的意思，他只是感觉宫凌似乎是放下什么执念了一样，不仅无情，而且无心，将这个盒子送出去只是在赎罪而已。

    宫欢看了看沉睡不醒，气息一天比一天微弱的墨英华，拿着不知道装着什么的盒子，走了出去，以免里面是什么闻一下就会要人命的东西，一开盒墨英华连最后的一天都撑不住，直接一命呜呼。

    站在阳光下，感受着身体越来越枯竭的力量，宫欢苦笑了一下，终于打开了盒子，许久没有动作。

    一滴苦涩微咸的晶莹液体落在里面的东西上，将所有的遗憾与恨意都化作了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