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落英空吟（十八）

    

    太子李慎平十六岁生辰刚过不久，当朝皇帝李盛年因为受凉再一次生了重病，依然是高烧不退，昏睡好几天都醒不过来。

    与悦和圣女打交道最多的太医院，因为被圣女吓过，又得到过圣女的实践教授，怕再次遇到突发情况每年都要演练几次，终于当相似的情况再度来临，再也不需要战战兢兢、担心饭碗不保的请悦和圣女出面了。

    面对不是头次遇到的情况已经十分娴熟了，来诊病的太医十分熟练的诊病开药，陛下的病情很快就稳定了下来，一晚上的时间就退了烧，李盛年本人陷入深度睡眠进行自我修养。

    然而这些年的劳心劳力，到底是对身体产生了不可逆转的损伤，这次病好了之后，连四十岁都不到的李盛年精神头就不太行了，眼看着居然像是活不长的模样。

    可怜他自小身体不好，这么大的国家内忧外患层出不穷，虽然有个镇场子的悦和圣女，但出于种种原因，这些年都是他一个人执掌整个楚国的兴衰。

    再强健的身体也受不起没日没夜的折腾，李盛年这孱弱的身子骨能撑这么多年，撑到太子已经有能力独当一面、可以肩负得起万里江山的时候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高烧的病症好了，身体却基本上是完全垮了，李盛年整日里提不起精神，除了大朝会，剩下的时候基本上都是让太子监国，自己在宫中休养生息。

    很少再处理政事，可精神头还是一天又一天的衰败下去，怎么都不可能再补回来了。

    英雄未曾暮年，却已走到末路。

    李盛年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到底还是有一些未竟的梦想，总不想带着年少之时的遗憾离开，于是只带上了已经老去的福公公，拖着病弱的身体，坐着驾地十分稳的马车来到了京郊。

    国师别院还是少年时的模样，除了树木粗壮了不少，杂草以一种奇怪的高度参差不齐的生长着，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自入宫接过皇位之后，就再也没回到过这里，再也没有看到过这里的景象。二十年之后再来，以为早就变得陌生的记忆，依旧在脑海中鲜活着，明亮着。

    按照记忆走到当初住过的院落，一切都没有变化，就连植物的形状都被定格在了二十年前。那模样，就像是自己离开了院落的主人短暂的离开，这片空间保留了曾经的一切，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现在李盛年回来了，回到了依然在等待着的院子，时间跨度却是在有些太长了，整整二十年，足够太多事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到底身体不行了，走了这么短短的路，站着看了短短的时间，体力已经快要耗尽了。福公公眼疾手快的将李盛年扶到不远处的石凳上坐下。

    尽职尽责了一辈子的福公公刚想拿出布将石凳擦擦干净，一低头却发现上面根本就没有灰尘。整个院子一尘不染的样子，居然是经常打扫才能有的模样。

    两个人闯进国师别院，哪怕已经尽可能的低调了，到底还是瞒不过主人的千里眼、顺风耳。

    树叶被风吹动扬起微弱的沙沙声响，瞬间从层层光影之后闪出一个年轻的男子，长身玉立，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意气风发，像极了书中所说的风流公子。

    他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出现，除了树叶被飞奔而来出来的风吹动的声音，居然没有丝毫响动，可见轻功简直高到了一定程度，很有悦和的风采。

    那青年刚想呵斥擅自闯入之人，却在看到来人之后大吃一惊，立即规矩行礼。

    “不知陛下驾临，青曜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青曜，不对，现在已经是青曜国师了，前不久刚刚继承了安和的国师之位，成为了新一任楚国最厉害的神棍，坚守在京郊的一亩三分地，为培养下一任国师和下下任圣女做好准备。

    李盛年摆了摆手让他站起来，又挥了挥手让他离开，自己继续待在这个曾经生活过十多年的小院，回忆着往昔的一切。

    少年时苦到能让人哭出来的药汤子，枯燥无味但被老国师讲出来就特别有趣的书本，安和师兄上蹿下跳惹悦和生气的贱样，悦和无论走到哪都能掏打人出来的崭新鞋拔子……

    少年人永远都活力无限，打打闹闹，从来没有烦恼。那个时候自己最担心的不过是病能不能养好，可即便如此，依旧能每天活蹦乱跳、没心没肺的生活在这片无忧乐土。

    后来那些懵懂的感情悄然生长，还没来得及明白，身边的人就接连逝去，不等从悲伤中走出就接过了自己镇不住场子的江山，开始了跌跌撞撞的摸索，一夜之间成长为铁血帝王。

    戛然而止的美好，永无止境的辛苦，被残忍对待的真情，没有野心的一生。

    身为帝王，李盛年是一个合格的皇帝，朝廷高效运转，民生大大改善，国库日益充盈，灾荒造成的灾难也是历朝历代控制的最好的。

    只是作为一个人，他着实太苦了。

    曾经有过短暂的美好，又在一夜之间被夺走的干干净净，留下几十年的煎熬，直到生命的最后。

    人仿佛生来就是受苦的，所有的甜美都是昙花一现，短暂的美丽之后，只剩下了枯败的残枝。

    恢复了些许力气，李盛年缓缓站了起来，在福公公的搀扶下向曾经那些人的院落走去，一边走一边回顾可能是这辈子最后一次看到的熟悉景致。

    时间这个东西，太过残忍，也太过锋利。

    不知不觉中，当年的安和、悦和都无可奈何的皮孩子已经成长为一国国师，青瑛那个看起来冷实际上也闲不住的小丫头也快到了学成出山的年纪，过了年就要继承悦和的圣女之位。

    而安和，正值中年就已经一副颐养天年的模样；至于自己牵挂了近乎一生的悦和，也已经有了不符合年纪的苍老了。

    几年的时间，所有人都变了，老去的人快要与这个世界诀别，年轻的人热血沸腾的准备在世间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为了天下，为了国家，无论是李盛年还是悦和，都付出了太多，到了这个时候，李盛年只剩下一个念头，只求一个答案，一个年少之时始终没有得到回应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