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鸣炮示警?你疯了吧!”
瞪大双眼的卡尔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尖叫,他现在完全搞不懂了,安森到底是想干什么:“这种时候挑衅意图不明的敌人,生怕他们不想下场?!”
“恰恰相反,那个结果我们承担不起。”安森摇摇头:“瀚土军团最快也还要两个小时才能抵达战场,如果罗兰和勒文特大公立刻加入战斗,这场长戟河之战我们就等于输一半了。”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还……”
“哎呀,卡尔怎么突然就变得笨笨的,连这种事情都想不明白了?”
“嗯?!”
被熟悉的声音突然插话,愣了一下的副参谋长扭过头去,错愕的看向那个正叉着腰的娇小身影:“莉、莉莎你是什么时候……”
“事情难道不是就摆在眼前的吗?”
女孩儿完全不给他打断的机会,直接自说自话的站在地图桌旁,拿起上面用来标记敌人和右方的棋子开始摆弄:“现在法比安已经控制了皇帝的中军,只要等待一个正确时机就能防守反击,信号旗和旭日军团的老爷爷们(指施利芬伯爵和旭日军团司令)击溃了渡河的两翼,还差半口气就能拿下渡口;上下游的风暴军团拉扯了皇帝最后的机动力量,让他们不敢动摇。”
由于身高臂长的缘故,女孩儿摆弄的相当吃力:“但如果这时候罗兰和勒文特家族的军队加入起来,安森好不容易达成的局面,就要被完全推翻了!”
卡尔·贝恩:“……这不就是我刚刚的结论吗?!”
“但卡尔没弄明白,这是卡尔自己看到的,却不是其他人看到的哇!”叉着腰的莉莎柳眉倒竖,很是气呼呼的仰头看向一脸崩溃的副参谋长:
“在卡尔看到我们都快要完蛋的时候,别人看到的又是什么?难道不是帝国大军进攻受阻,两边的军队僵持不下,甚至皇帝还处于劣势——寄予厚望的两翼军团几乎快要崩溃,敌人孤悬在西岸的阵地迟迟不下,甚至上游还被成功反推了过来?!”
“啊这……”
“这世上的‘司令’有两种,一种看的太远,而另一种又看得太近。”
女孩儿“啧啧”两声,轻轻摇晃着右手食指:“安森和卡尔都是前一种,而对面的皇帝则是后一种。”
“至于那两个皇帝的援军…他们是哪一种其实都无所谓,因为安森在开战之初就想到了——如果是前者,最聪明的做法绝对不是现在,而是等到战斗真正摆脱僵持状态,皇帝的劣势真正明显的时候再动手才最有利,也最有效;现在动手,安森有充足的回旋余地,只能让战斗陷入另一种僵持。”
“而开炮示警,就是为了针对后者;看得太近的家伙往往很危险,所以要让他们意识到对面的敌人不好惹,就像野兽会露出獠牙和爪子,威胁靠近它领地的天敌!”
莉莎一番头头是道的理论,说的卡尔一愣一愣的。
“开炮示警并非是提防敌人足够谨慎的试探,而是鲁莽的行动么……”副参谋长喃喃自语,但他猛然就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可、可如果敌人不上当的话,就现状而言我们做最坏打算,至少也要和皇帝的大军僵持两个小时以上…两个小时,足够罗兰和勒文特大公看穿我们的底细了。”
“没错,我尊敬的副…副参谋长,你说的完全正确。”
安森抚摸着莉莎的小脑袋,得意的嘴角快咧到耳朵根了:“两个小时,我也只要他们保持一动不动,两个小时就行。”
“呃……啊,对啊!”
卡尔恍然大悟——再有两个小时,莱昂·弗朗索瓦的瀚土大军就能抵达战场了!
考虑到眼下的情况,西线方面军甚至不需要同时对两位大公出手,只要让其中一位深刻体会到克洛维与瀚土“坚若磐石的友谊”,另一位肯定也会很识趣的保持距离。
为什么,自己没有看到这一层……
“哎呀,所以说卡尔还是太善良了,差不多应该是安森的好朋友里最善良的人。”女孩儿叹了口气,故作成熟的摇头晃脑:
“善良的卡尔,只会把脑筋放在怎么尽可能减少士兵们的损失和伤亡,怎么让他们不用有后顾之忧的投入战斗,当然不可能会想到这些啦!”
“但也正因如此,卡尔…才是安森最合格的副官,在所有人都想着怎么把计划中的利益最大化的时候,只有卡尔能看到其中的风险和代价。”
“所以…只有卡尔认可的计划,才是最完美的计划嘛!”
说着,莉莎还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在两人的目送下郑重庄严的离开了参谋部。
沉默良久,安森这才扭过头来:“……我觉得莉莎说的很有道理。”
“是啊,太有道理了,以至于让人找不到什么可以反驳的地方。”失神落魄的卡尔挠挠头,似乎还是没有从刚刚的震惊中恢复清醒:
“太震撼了,这些话居然是从她的口中说出来的,总让我有种世界发生了什么奇妙变化的错觉。”
“有吗,我倒是不那么认为。”
安森的眼神中露出一闪而过的回避:“你看…莉莎也跟着我们这么长时间了,大大小小的战役她也都参与过…她那么聪明,开窍长进难道不是挺正常的事情吗?”
“说是这么说,但…多少是有些突然了,就好像杂草堆里突然长出一根硕大无比的麦穗,结的果实还颗颗饱满无比。”
“……那个,你最好祈祷这个形容别被莉莎知道了。”
“抱歉,是我失言了。”
怔怔的点了点头,卡尔收回目光,重新趴到地图桌上继续盘算着,一切计划和布置似乎都在有条不紊的推进,敌人的行动也基本都在预料之中。
是的,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计划非常的完美,接下来只要静待皇帝投入他最后的预备队,西岸阵地的法比安就能正式开始发动反击,届时东岸的战斗就……
“等等,她刚刚说我是你的什么?!”
……………………………………十五点五十五分,东岸的帝国大军防御已经完全瓦解,绝望的列奥·赫瑞德看着如同潮水般源源不断压上来的克洛维步兵线,终于放弃了最后的垂死挣扎,同意了麾下骑士们的撤退请求。
当然这时候他本人是否同意已经不重要了,这支被皇帝临时拼凑起来的军队根本没多少他本人的亲信,大家只是象征性的服从他这位无能统帅的命令,何况事实上他也没有统帅的能力,也发不出任何实际有效的命令来。
但列奥也很清楚如果他也跟着溃兵撤退,自己会是个怎样的下场…于是这位无能透顶的统帅毅然决然的留了下来,大声号召所有还不愿意撤退,或者说根本就是处在混战最外围,撤退无望的士兵和骑士们,与自己并肩阻挡克洛维人狂风暴雨般的攻势。
“龙骑士的子孙,保卫家园的时候到了!”
下一秒,高声呼喊的列奥·赫瑞德抢过掌旗官手里的战旗,大步奔向正在重整阵型,再度冲锋的克洛维骠骑兵团。
随着他疾驰的身影,孤零零的鸢尾花在战场上完全绽放:“冲啊——皇帝万岁!”
然后…然后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淹没在滚滚铁骑的洪流之中,消失的无声无息。
十五分钟后,帝国在东岸的最后一道防线也被击溃,尽管绝大多数骑士都拒绝投降,甚至就连许多士兵也为他们“皇帝直领子民”的身份而自豪的战斗到了最后,一批一批倒在枪口下,也依然无法逆转颓势。
“立刻组织军队渡河,就跟在帝国溃兵的身后杀过去。”抢过前线指挥权的施利芬伯爵直接下令,同时扭头看向旭日军团的司令:
“让信号旗军团的小伙子们冲在最前头,你挑三四个最精锐的掷弹兵团跟在后面,等我们的人打光了,就得靠你们去对岸站站稳脚跟,保住局面。”
旭日军团司令无比肃穆的点了点头,他明白老人话里的分量:“请您尽管放心,旭日军团没有怕死的胆小鬼,我亲自去带队!”
“不不不…还是我来吧。”骑兵上校夏尔·桑德斯立刻跟进:“正好我还是游骑兵军团的师长,先一步过去归建也合情合理。”
“你们两个在这儿说什么蠢话,这种任务哪轮得到一个军团司令和骑兵师长?”
施利芬伯爵一声冷哼:“我麾下优秀的掷弹兵团长自然会尽到他应尽的义务,还轮不到你们和他抢军功!”
“啊…是是是,是我冒犯了,还请总司令见谅。”
“复议!复议!”
听到这话的二人连忙点头,心里重重的松了口气——这位老伯爵可算是消停了,没再脑袋一热就准备亲自带头冲锋。
有了军团司令官亲自坐镇指挥部调度,信号旗军团的效率明显提升,只用了十分钟就完成初步整顿,与旭日军团一前一后,集结起十六个散兵营和掷弹兵营发起先头攻势,压向西岸。
“无需惊慌,这只是胜利之前的小小挫折而已!”
连一刻也没有为列奥·赫瑞德的牺牲感到悲伤,立刻投入到新一轮战斗的约瑟夫三世拔出佩刀:“皇家侍卫们——拿上我的金色鸢尾花旗帜,去整顿慌乱不安的士兵们,让他们安心战斗,务必不能让东岸的敌人和西岸汇合。”
“遵命——!!!!”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稳住局势,避免战局向着对自己更加不利的局面滑坡…两翼军团进攻受挫还牺牲了自己最信任的统帅,皇帝已经不再追求速战速决了,现在只满心想着让今天的战斗平稳落地,保持与克洛维人在长戟河僵持的态势。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并不认为对方有什么立刻终结这场战斗的手段…当然,对方肯定是追求速战速决的,但只要自己尽量稳住局面,打消对方的奢望并非难事。
毕竟就算左右两翼军团受挫,伤亡数以千计,自己手头还有至少六万人的大军…六万,克洛维人再怎么骁勇善战,也不可能在天黑之前击溃至少和他们兵力不相上下的大军!
“传令伯纳德伯爵,上游的战斗是否已经趋于平稳,如果守军可以挡住克洛维人的攻势,让他立刻回来,帝国需要他的效劳!”
在约瑟夫三世看来,这应该算是自己的妥协…很多事情都是心照不宣的,伯纳德肯定也明白自己之前为什么要把他调离主战场,既然如此那他就不应该有任何怨言。
而现在自己将他再调回来,这就是一个态度:虽然是因为特殊原因,我现在不得不倚仗你的能力和在军队中的威望,但相应的我也会给你匹配的荣誉和待遇,只要最终长戟河之战以胜利收场,原本属于列奥·赫瑞德的一切都将是你的。
如此优渥的条件,怎么想对方都应该不会拒绝才是,但……
“请转告陛下,上游渡口战事紧张,请恕我无法抽身前往。”
面对前来宣召的皇家侍卫,伯纳德面无表情的回应道:“对面夺取了渡口的是风暴军团,这是安森·巴赫绝对的精锐主力,绝对不能轻易怠慢,稍有不慎就有被对方突破防线的可能。”
“但、但是伯爵,这可是陛下的命令!”皇家侍卫都快惊呆了,这还是那个对陛下百分百无条件服从的前殖民地总督大臣吗?
“东岸战斗失利,两翼军团危在旦夕,伯爵您难道不认为自己应该挺身而出,为陛下排忧解难?!”
“当然应该,但我也说了,确实是分身乏术。”伯纳德依旧皮笑肉不笑:
“至于眼下的西岸战场…我建议陛下不妨将军团撤离岸边,就把克洛维放过长戟河如何,这样还能集中精力,在帝国骑兵更擅长的开阔地区得以施展。”
“这…帝国骑士只能前进,岂有后退的道理?!”
“那我就没办法了,还请恕在下无能,无法为陛下排忧解难。”
说完,他转过身重新面对依然在不断尝试突破防线的风暴军团,不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