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的天心意识在那一片萧瑟天光之中,看到了绵延数千里,银青两色相间的群山。
当他的注意力沉浸过去之后,就感觉到这里的山色几乎是无边无涯,高旷空灵的澄澈天穹,如同一块大不可量的碧蓝宝石悬挂在上方,就像是与群山相接,让人有一种,一旦伸手就会将其污染的错觉。
湍流不息的河水,在深邃险峻的幽谷中急湍喧泻,喷涌咆哮,不断地激起层层雪白的浪花,发出阵阵犹如雷鸣般的轰鸣。
茫茫的草原,间隔众多山峰河谷,数之不尽的华美宫殿遍布在这些大山高原之上。
那里有一座几乎高达万米的山峰,峰顶高耸巍峨,山体通坡冻封雪裹,山腰白云缭绕,看上去犹如一位银装素裹,亭亭玉立的女神,昂然挺立。
在那一座大山的山体上,有人用难以想象的手段刻下了恐怕有数千米大小的朱红字体——昆仑。
海内昆仑之虚,在西北,帝之下都。
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上有木禾,长五寻,大五围。而有九井,以玉为槛。面有九门,门有开明兽守之,百神之所在。在八隅之岩,赤水之际,非仁羿莫能上冈之岩。
若此旷世美景,令人一见而忘俗。但就在顷刻之间,有翻腾不休的墨色,从天穹最高处降落下来,扩散张大,像是一尊黑色的太阳逼近了地面,即使是千米万米的山峰,在那样的黑暗面前也显得渺小脆弱。
那是有无数生灵组成的黑暗,数不清有多少披毛带角之辈,或人首兽身,或兽首人身,也有直接维持着原样、体型庞大的巨兽和昆虫,也有披甲执锐、挥舞着各色大旗的化人之妖。
昆仑山群峰之间飞出无数光芒,数以千计的人御剑飞行,高冠拂玄穹,广袖流风,也有驾着仙鹤奇兽,或是各种精妙法器护体者。
那些如仙人一般的修行者们,似乎是跟上方的妖怪有了一段时间的对话,但是在这样的幻景之中,杨广并不能听到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但是双方的嚣张、愤怒、狂放,却已经从他们的表情上表露无遗。
战斗,不,战争开始了。
天空,草原,山峰,云岚,一切都在他们的战斗之中面目全非。
修行者的实力强大,但是那些妖怪的力量也不弱,且数量更多,昆仑的山峰接连被毁。
有身着金色长袍的威严老者来到那“昆仑”两个大字前方,挥出自己的剑光,于是,昆仑二字开裂,犹如纯金打造的诏书飞上高空,燃烧起来。
数十上百个气势非凡的人物,从金色的光焰之中现身。
他们似乎是被强行拘役过来的,其中有一些人满脸不悦,但是面对那无穷无尽的妖怪,他们也不得不出手参战。
金色的诏书燃烧消失,但是更璀璨的光芒已经从这些人物身上绽放开来。
他们驱动群山,招引千雷,使得战况更加激烈。
最后,万水倒悬,天塌地陷一般的场景中,所有参与战争的人和妖怪似乎都已覆灭。
有黑色的猛虎被七道光芒撕咬成了骨架,坠落无踪。而那七道光芒哀鸣着,离开了已经满目疮夷的昆仑群山,其中一道光芒斩来,化作无数玄奥的文字和图形。
“雨花剑诀~”
杨广眼中有一片文字飞过,他的手指仍然按在知秋一叶的额头上,凭着这一点接触,把知秋一叶体内爆发出来的强大力量梳理引导,返还过去。
这些力量跟知秋一叶的适应性极高,就好像完全是他的一部分,是从出生就陪伴到现在的东西,无论是他的躯体、灵魂还是人格都没有半点排斥的反应,但是毕竟太强,即使有着杨广的辅助,知秋一叶也还是经受了将近半个小时的胀裂恐慌感,才恢复了对自己躯体的控制。
“我这是……怎么了?”
知秋一叶握了握手掌,感觉到冰凉的雨水从自己掌心穿过,毫不停留的穿透了她的躯体,落在地面上,吓得他连忙摸了一下脑袋,发现自己应该还是具有实体的。
就在他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那些雨水就不会直接穿过他的身体了,而是像平常一样,顺着他的肌肤、衣物滑落。
周围的人都视线火热的看着他,夹杂着惊疑的神情。他们虽然不太明白事情的原委,但可以看出来眼前这个本来不算太强的家伙,似乎本事已经一下子拔高到天边上去了。
这场不知道覆盖了多大区域的萧疏雨水就是明证。
“都下雨了,还不去避雨吗?”杨广发话,士兵们一哄而上,他转过身来,看到宁采臣神情空茫的望着知秋一叶。
杨广心里也泛起几许惊奇,探手按向宁采臣额头的时候,又改了主意,拍在他肩膀上,道:“进屋吧。”
手掌和肩膀很短暂的接触了一下,就被杨广收回,心中发出低语:巧了。
杨广和李神通回到大堂,知秋一叶与宁采臣也跟了上去,沈万三犹豫了一下,觉得火候还不够,就拉着柳余生凑到那些士兵的大棚里去了。
“我刚才这是怎么了?”走到大堂里之后,知秋一叶从那种怪异的轻盈和充实感中回过神来,就迫不及待的发问。
杨广不答反问道:“仔细想想,你脑子里没多出什么东西来吗?”
知秋一叶捂了一下额头,一字一句缓慢的说道:“雨、花、剑、诀?”
杨广说道:“只有这套剑诀?”
知秋一叶疑惑道:“不然还有什么?”
杨广垂眸沉吟。看来,知秋一叶得到的信息比他少。
‘是因为我是触发者,还是单纯因为我的实力更强呢?’
杨广把他看到的情况简明扼要的说了一下。
“什么?昆仑大战,这居然是真的?”知秋一叶惊讶不已,“我老是听师父说,昆仑以前是大派,只不过三百年前,满门上下跟妖怪同归于尽了。当时他还是一个小道童,侥幸没死,翻出了一些残缺的经书治疗自己的伤势,好不容易伤快治好了,人也老了,就收了我这么一个徒弟。”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以前他老是说让我好好练功,以后能成神仙,重振昆仑,我还都以为他是吹牛。”
“不对呀!”知秋一叶反应过来,“就算他说的是真的,可是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在我脑子里,而且我自己还看不到?”
杨广说道:“会不会是你师父留在你记忆里的?”
“不可能,他可以直接跟我说啊,没这个必要。”知秋一叶双手交握,过了一会儿迟疑道,“而且我感觉我现在好强,恐怕已经达到元神法相的境界了,师父他也只是灵台而已。”
杨广刚才得到了雨花剑诀,其中有关于这个世界的仙佛道统修行境界划分。三个大境界,练气,灵台,法相。
练气和灵台,各分九重,有描述详细的关卡。
而第三个大境界,一般玄门称为元神法相,佛门称为舍利金身。没有一二三四直到九重这些更细致的层次划分。
盖因抵达第三大境,就可以超越三百年寿的凡俗极限,成为仙佛之体,甚至可以在天庭灵山寻得职位,凡俗间针对这个境界再做划分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雨花剑诀是仙剑之法,如今知秋一叶体内充斥着雨花剑气,确实可以说已经是等同仙体的元神法相境界。
如果他师父真的只是灵台,那应该是不能够操控雨花剑诀相关事物的。
而且看知秋一叶跟雨花剑气的契合程度,说不定真就是天生的。
回想着幻景画面中,七道剑光飞散的那一幕,杨广心中有了一个猜测,目光转向宁采臣,道:“知秋,你现在看着宁采臣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
“我看他不知道多少回了,能有什么奇怪的感~~”知秋一叶转头看过去,说到一半就愣住了,“~觉。”
“哎?!!”
“我怎么突然觉得他是我亲生兄弟?”
宁采臣愣愣的说道:“其实从刚才开始,我也有这种感觉。”
什么感觉?就是只要看到,就觉得“这小子一定是我哥/弟”。
真是太扯淡了。就算是真的孪生兄弟,从小分开长大之后再见的话也不至于有这样的强烈的感觉。
但是这个世界有法术啊,扯上玄学、仙道这些东西,什么不合理的都能合理起来。
知秋一叶反应过来:“等等,庄主你的意思是说宁采臣也是昆仑……脑子里也有这种剑诀?”
虽然之前在元定城听那些士兵喊过吾皇,但是知秋一叶他们还是没什么实感,称呼的时候都是喊庄主。杨广这边,也不会有人刻意纠正他们。
“没错。”杨广肯定道。
“怎么会,之前完全看不出来……”知秋一叶喃喃道。
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袁天罡、诸葛卧龙他们也没看出知秋一叶有任何异样,甚至就算是杨广,如果不是完全释放天心意识,可能也无法触动知秋一叶灵魂深处的雨花剑气。
既为仙剑,自有傲骨。如果不是杨广的斋天位天心意识,恐怕别人就是直接用精神攻击杀掉知秋一叶,雨花剑气都不会有反应。因为格调不够,懒得搭理。
不过有这种剑气共生,知秋一叶也很难真正魂飞魄散,灵魂本源高档,说不定连续轮回转世,都能保证仍然长着同一张面孔。
“就来看一看,你所拥有的又是什么剑吧?”
杨广把手探向宁采臣。
宁采臣有些慌乱,他还有点没能反应过来这一连串的变化,只是没等他开口废话,金丝手套的冰凉触感,已经触碰到他额头的皮肤。
知秋一叶那里有雨花剑诀,宁采臣这里应该也有类似的。对于一套新剑诀的好奇,让杨广直接无视了宁采臣的犹豫意愿。
外面的雨水这时候已经变得更加稀疏,有了要停的趋势,只不过空中又刮起了狂风,云涌如幻,气温变得更低,有人在屋檐下抬头,望见空中的乌云似乎要化作一个巨大的漩涡。
雨水更急,风雨交加,正气山庄四周矮丘上的林木枝条纷纷被吹折,千千万万片树叶落到士兵们规整出来的平地上。
眼看着一场覆盖数百里的大暴雨即将生成,十几里之外的元定城历年多经涝灾,城外大河受到大风雨水影响,波浪滚滚,又有水涨潮升之势。
不过这一次,杨广已经有了准备,他在屋中抬起左手,向天虚虚一指。
顿时狂风平息,雨水皆收,乌云淡薄了许多,接近夜晚的天光又变得明亮起来。
同时,熟悉的幻景在杨广的天心意识之中展开。
前面的部分几乎没有区别,也没能得到更多的信息,只是随后激发出来的那套剑诀,就与知秋一叶的截然不同。
这套剑诀的名称平平无奇,就叫旋风剑诀,庸俗的就像是大隋武林中的三流技艺。
但是略一品味,剑法中气象万千,恢弘大风之势,就足以品鉴出超凡脱俗之态。
这个时候,宁采臣也开始接收旋风剑气的力量,他本身没有修炼过什么法术神通,接受力量的过程理应更加痛苦,不过杨广有过一次经验之后,第二次的引导手法就娴熟的多,所以宁采臣实际上承受的痛楚,比知秋一叶更轻。
杨广也并没有截留他们两个的剑气,都有了完整的剑诀了,他还是喜欢自己拆解研究,而且这些剑气与他们两个貌似是共生关系,贸然截留的话,可能会引起不可知的变化。
在雨花剑和旋风剑先后引起天象变化的时候,千里之外的某座小县城中,一个青衣姑娘从破庙断墙下抬头,仰望东方,出神数息,却是没有一探究竟的意思。
在他身后的破庙里,传来孩童哭泣的声音,过了片刻,一个白衣女子走出,愁眉不展。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给他们每一个都买了包子,他们都能吃饱,为什么还要抢别人的?”
“姐姐,小孩子也是有好有坏的。那些抢东西的小孩子就属于坏的,我们不要管他就是了。”青衣的姑娘来挽着白衣女子的手臂,巧笑倩兮,“不过这世上或许还是好人更多,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人啊~”白衣女子目光放空,又想到什么,“那妖怪呢?我们这样的,是妖怪吧?”
“妖怪也是一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