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小心波利吉亚家族;这个庞大的家族枝繁叶茂,势力根深蒂固,我担心他们会对您不利。”
“因为我杀了那个绑架你的私生子?”
“不,据说狄伦伯爵有上百个私生子,菲利普只是其中之一,况且他的名声极差,或许伯爵会为此与您结仇,但波利吉亚家族绝不会因为这种事而到处打探您的下落,他们肯定有某种目的,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
……
维达躺在柔软的绒垫床上回忆昨晚安娜琳对他说的话,他赤着上身靠在充填了松软的浅羽鹅毛的枕头上。身旁的伊人在天刚亮的时候便回客店了;这是她自己要求的——给维达留出空间来。
留出空间?用来勾引公爵夫人?那该死的丈夫居然为此对他表示感谢?放过我吧…他懒洋洋的躺着连根手指都不想动;壁炉里的火没昨晚那么旺了,不过房间内的温度恰恰刚好。烛台上的蜡烛快烧到尽头了,蜡油滴落形成的乳白色挂柱像风雪后的冰凌。床柱上的白纱帷幕半遮半掩,而身旁绒垫床单上凹陷的痕迹是安娜琳留下的。
蜡烛一支支的熄灭,当最后一支的火苗摇摇晃晃在蜡芯上缩成了一个小红点时,一缕轻柔的白烟飘起,维达终于坐了起来。他赤脚踩在百东庭厚实的地毯上,悄无声息的绕过了硕大的浴盆,走上窗台那里的石台阶,将厚重的挂毯扯开。明媚的阳光透过镶嵌在十字格窗上的水晶玻璃照射在他的身上。
维达把额头放在冰冷的金属窗格上,眯着眼向外望去;外边是个大庭院,各种美好的、鲜艳的花卉绿植遍布,就好像这个院子始终停留在温暖的季节似的。寒冷没有阻止鸟儿的啼鸣,它们在阳光下欢乐地歌唱着。这幕景象又让他回忆起了凯兰崔西城的美丽风光。
公爵说过,清早他会邀请潘多夫骑士与埃格拉子爵去城外的森林打猎,同时也说过如果天气晴好的话,公爵夫人会与侍女们到庭院中坐坐,玩一种名为“格拉里格”的游戏或是请那名经常来的吟游诗人演奏曲子。
他慢吞吞的从台架的水盆里掬水洗了把脸,正在犹豫是否要叫仆人来替他打理一番。却没来由的对自己发了一通脾气;承诺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非但没有那种禁忌的快感,反而像嚼了一颗腐败变质的果实。怎么会落得要去勾引一位有夫之妇呢,他宁可独自面对一支军队或是一头怪兽。
维达穿上了衣服;藏青色的立领排扣外套,套上一条马裤,用一条金扣的骑士宽皮带扎住。蹬上尖头长靴,走到一面密斯兰全身晶镜前整理仪容;领子敞着,露出了里面的衬衣,外套有些许皱但不碍事。他想了想,将头发向后梳顺,扎上了一根银丝线编织的绳子。
很好,安娜琳替自己挑的,非常合身,很适合去沾花惹草。维达这么想道。拿起一旁桌案上的紫藤蔓果酒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他没去拉铃,而是径直推开房门走了出去。靴子在走廊的橡纹木地板上踩出咚咚的脚步声。
还未走到大厅,公爵的管家就迎了上来。
“爵爷,请您到大厅用餐。”
“不,先不用了,公爵大人呢?”
“公爵大人与另几位爵爷一同去城外打猎了,可能要等到明天才能回来,您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吩咐我。”
果然如此,留出空间……
“你叫什么?”
“拉尔夫,爵爷。”
“好的,拉尔夫,我想四处走走,一个人…公爵忘了带我参观这座宫殿了。”
管家默默的退在一旁,或许公爵已经关照过,对于这位客人,爱怎么样就让他怎么样。维达记得花园是在东南侧,于是便向那处走去。
隐隐传来丁格拉小竖琴演奏的乐曲,维达顺着声音穿过昏暗的走廊,在那里的尽头推开一扇侧门,来到了挂满爬藤、绿植环抱的木制庭廊中。节奏很欢快;噔哒哒噔哒、噔哒哒噔…伴随乐曲的是一个男声;饶舌的法波艮兰语,还有女人们在欢笑。走过一个弯,他看到了庭廊外的景象。
公爵夫人与她的侍女们正坐在庭院的水池边,那里搭起了一个木架,披挂着白纱布幔用来遮挡寒风,但又不至于挡住阳光。公爵夫人穿着一套白色丝绣长裙,浅棕色卷发慵懒的披洒在昂贵的白貂皮披肩上,她斜躺在铺着雪白毛皮的环形沙发椅中,瘦弱纤细的身子陷在厚实的毛皮里;与昨晚的形象完全不同,看上去倒是显得有些俏丽可爱。
公爵夫人还没看见维达的到来,她望着半跪在地上的男子,用白绢手套掩着嘴轻笑;那名吟游诗人穿着色彩鲜艳的紧身衣裤,头上歪戴了一顶缀有彩色羽毛的三角帽,一绺淡黄色的头发调皮的从帽子下耷拉下来。他怀抱着丁格拉小竖琴,正在用轻浮的音调卖弄他的歌喉,活像只求偶的雄彩雀。
维达看见了除他之外的第二个男人,一名配着骑士金腰带的贵族;他穿着一件过膝长袍,胸前绣着三朵连翘的纹章图案,腰间配着一柄便剑。这位骑士显然也是公爵夫人的追求者,他站在树荫下,脸色阴沉的望着吟游诗人。
随着小竖琴奏出最后一个音调袅袅消散后,公爵夫人带头鼓起掌来;吟游诗人站起身,用夸张的动作向女士们行了个礼。还是先别过去了,站在庭廊外的维达这样想道。可惜,公爵夫人却瞥见了他。
“维达殿下。”她攥着白手套向他挥手示意。
“啊,一位外国王子。”吟游诗人用通用语高声说道,语调奇怪的很,就像在吟诗朗诵。
“日安,公爵夫人。”
“现在已经是中午啦,您的夫人不在吗?”她斜着小巧的脑袋望着维达身后。
“不,她去城里逛逛,我的扈从陪着她。”
“据我所知,您的朋友们偷偷地抛下您,陪我丈夫去城外打猎了,不如加入我们吧,孤独的滋味可不好受。”公爵夫人慵懒的伸出一条纤细的手臂,像是等人去搀扶她似的。
“如您所愿,公爵夫人,我还想看看这座美丽的宫殿呢。”维达抢在侍女前弯腰扶起她,吻了她的手背。她坐直了身子,将脚放在沙发椅前的绒毯上;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娇嗔之色。
“有的是时间看,我们在听丹德里昂唱他新做的几支曲子,您来的不巧,他刚唱完第一首。”
“下流的歌词、低俗的调子。”那名树荫下的骑士走了过来,阳光下一头金发熠熠生辉;他长的很英俊,不比吟游诗人差。不过左边脸颊上有处不太明显的凹陷旧伤,疑似在比赛中被钝头长矛戳中所留下的疤痕。
“这是艺术,是褒美之词。”吟游诗人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掠过,飘起一阵弦音。
“杰洛米爵士,请您别在我面前争吵。”公爵夫人用手套捂住嘴,轻咳了两声。身旁的侍女忙递给她一个银杯,那是杯热饮,隐隐看到雾气从杯中升起。
“这位是有着传奇经历的维达殿下,他刚从遥远的地方来到我丈夫的城市;殿下,这位是英勇的杰洛米爵士,他是比武场上的佼佼者、以及这位才华横溢的吟游诗人丹德里昂。”
他们互相见礼,杰洛米骑士用不屑的眼神打量着维达的头发,而吟游诗人则低垂着头,偷偷地将充满欲望的目光全放在公爵夫人身上。
侍女们替他们搬来了椅子,吟游诗人则坐在一块铺在水池边的毛毯上,这样他就比另两位竞争者更靠近公爵夫人了。
“维达殿下,昨晚我的丈夫非常失礼的结束了晚宴,我还没能听完您的游历事迹呢。”她故意没说昨晚的事;关于源力的事。维达心想,好的开端?抑或故意不在别人面前提起?
“其实我的旅途才刚刚开始,还谈不上什么。”一旁的侍女为他端来了热饮;是紫藤蔓果酒,里面加了肉桂、豆蔻和干玫籽。
“可我想听听,您能讲两段途中的冒险经历吗?”
是撒娇?抑或故意让我成为竞争者的靶子?维达还是将他在玛洛汉斯境内所发生的与强盗骑士交手的经历说了出来,他尽可能的把强盗的数量说少一些,轻描淡写的将杀死两名强盗骑士的过程一带而过。
“步行对抗骑士吗?维达殿下,恕我直言,这是个愚蠢的行为;如果换做我是那名强盗骑士,那么您可能就来不了格兰铎了。”
来了,靶子上挨了一矛。
“杰洛米爵士。”公爵夫人掂着一颗青橄榄。“我亲眼看见过;维达殿下的力气是无人能敌的,哪怕您在马上也会被他掀下来的。”
很好,画了个靶心……
“是吗?”杰洛米骑士的褐色瞳孔里闪过了危险的光芒;“我步战的水准可能没有骑马作战那么好,不过…或许我该请殿下赐教一二。”
靶子上已经千疮百孔了。
“杰洛米骑士曾经是格兰铎比武大赛马上长枪冠军,还有剑术冠军。”
公爵夫人没有忘记再添把火,维达没有接话,只是微微颔首。
“不过今天是用来享受今年凋落季所剩无几的好天气的,爵士,殿下,你们可以另约个时间。”
她及时转移了话题;“我们可以来玩‘格拉里格’,丹德里昂,请再为我们弹奏一首曲子吧,莉娜、艾玫尔,你们也来参与,珍妮弗,你和泰莎去厨房弄点吃的来,我饿了,客人们也饿了。”
维达不会玩这个游戏,但公爵夫人坚持要教他。“以后您到了黎斯特的宫廷里,如果美丽的夫人和小姐邀请您的话,您就得参加,否则也太失礼了,也会伤了她们的心。”
“格拉里格”的游戏规则其实很简单;每人五粒骰子,掷到最多一的是赢家,相同点数最少的最后两位则是输家。赢家可以命令两位输家喝杯酒、做个滑稽动作、亲吻对方等等。更有甚者,赢家会出个龌龊的主意,再与其中的一位输家调换位置,借机揩油或是羞辱剩下的输家,不过这种情况在这里不太可能发生,毕竟这里是格兰铎的宫廷而不是那种低俗的小酒馆。
“在百东庭和班普牙,教廷禁止人们玩这个游戏,哪怕是贵族也不行,可笑的是这个游戏本来就是从百东庭流传过来的。”
公爵夫人如此说道,头一把她就掷了四个一。“丹德里昂,艾玫尔,你们俩输了。”
她仰起头,狡猾的转动着眼珠;她的样子真像名准备恶作剧的小女孩,维达看在眼中。或许她没有公爵说的那么不堪。
“你们亲吻彼此的脸,但不许碰到嘴唇。”
第二把侍女莉娜赢了,她仅仅只是让吟游诗人丹德里昂与维达两人碰了个杯,喝完一整杯酒。第三把,第四把都只是喝酒…到第五把的时候杰洛米骑士赢了,而维达恰好只有一对三,同样输了的是吟游诗人,他也是一对三。
“殿下,我倒是非常想与您切磋一番,就在此时此地,用钝剑徒步比试,让夫人小姐们欣赏一下,丹德里昂,你不介意把这次输的机会让给我吧?”
这次,矛头捅破了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