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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黄昏的时候,飘落的雪也密集了些,她坐在王府的马车上,被带着驶离了皇宫。
凛冽的风摩擦着车身而过,静静地窝在车厢的一角,耳边是寒冷的风声,她知道外面很冷,所以才会觉得可以容身的这里竟莫名的有一些暖意。
“姑娘,你先把住处告诉我吧,一会儿送你到了王府之后我再去替你把需要的东西都拿过来。”掩住车厢的厚重帘幕被掀起了一角,驾车的那个小厮转过身来询问着。
她透过空隙看了看外面清冷的街道,淡淡的声音才响起,“前面过了两个路口再左转,就在露青街上停吧,我和你一起过去。”
听了车里人的话,那个驾车人的脸上不由闪过一丝尴尬,片刻就放下了帘幕坐正驾车,她的脸上自然多了一丝了然,也就垂下了眼睛,也不再说什么。
露青街上一向是白日寂寥夜晚繁华之地,不少的歌舞乐坊藏身在这里,而更多的则是红帐酒香的烟花之所,以舞为生难免漂泊。
随着乐坊辗转各处,虽落脚在许多不同的地方,但这种酒色淫靡的感觉好像却是摆脱不去的共同点,谁人会一掷千金赏舞作乐,自然不是忙于生计的平头百姓,也不会是在那高雅文静的圣贤地方。
“你在这儿等我一下吧,我一会儿就出来。”她到底让那人和马车一起停在了街口。
这时已入黄昏的时候,露青街上也渐入热闹,她穿身而过,然后走进了街道东巷一角名为舞媚凌乐的坊楼,相较于中间街巷的热闹样子,这里就显得冷清了些,没有温婉柔香的酒色,只凭着精湛的乐音和舞蹈,总算还能接到一些外出表演的生意,偶尔也还会有人带着幼女来学艺。
“姑姑,我回来了。”轻轻地敲了敲门,并没有听到有人回应,她静待了片刻听见了从门缝里传出的细微咳嗽的声音,便推开了门径直走了进去,“姑姑。”
一个脸色略显苍白的妇人正坐在卧室桌旁的矮凳上,手里一件缝了一半的刺绣品还拿在手上,听见她走近的声音也并没有抬头去看,只是由着她自己坐下。
“姑姑,别太累了,当心你的身体。”
穿针引线的人眯缝着眼睛,映着屋里的烛火一副费力的样子,她起身将另一盏烛火移到了桌上,接过了妇人手上的线,将线穿了过去。
或许并不该称之为妇人,虽然看来与一般的妇人无异,微微隆起稍有些发福的身体,还有眼角淡淡的皱纹和一副消磨了容颜的憔悴样子,可如今的妇人却是曾经长袖善舞有着一身绝技的美人,也是她一直跟在身边像是亲人一样的人。
“其他人呢?”一直沉默的人总算是开口说话了,轻柔地声音里夹杂着气息不稳的喘息,却是很温婉动听的声音。
“她们会由宫里的人给安排送回来的,这次的演出不错,我们赢得了舞魁,以后乐坊的生意一定会好很多的。”淡淡笑着回应了那冷淡面容上其实满怀关切的眼睛,只是听了这话,那眼神中的光芒反而黯淡了些。
“我说过,你不该去参加这个舞魁比试的……”
“我已经是熵王府的舞姬了,从今天起就得过去了。”这些话一说完,她能够感受到身边的人像是有什么压抑在喉咙里,然后只是短暂的沉默,接着便是像没有尽头一般不住咳嗽的声音。
“姑姑,来喝口水。”
“你有能够活下去的幸运,也有了生存下去的坚强,就更该好好去珍惜,更要懂得爱惜自己,咳……咳……要不然只会像凋零的花终被玩弄的人踩在脚下。”
轻轻拍打着姑姑的背,感觉那起伏的声音闷闷地传到了掌心上,带着让人说不清的落寞感觉,也沉沉的再让人说不出话来。
她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掩上了门走出了那个还弥漫着药草苦涩香气的房间,她明白姑姑说的话,打从心底里明白的清清楚楚。
姑姑是这个世上唯一也是最关怀她的人了,只是她的姑姑也从来都不知道,她有深深埋藏着也不为人知的一面。
风雪很冷,伴随着寒冬应有的凄厉,她没有多少可以带进王府的东西,习惯了辗转也让随时拎起行李变成了一件容易的事情,只有一个简单的包袱和一把怀抱着的琵琶,她带着回到了等候的马车上,然后一路带去了熵王府邸。
“姑娘先暂时住在这儿吧,是侧妃为您安排的,我是王府中的丫鬟,您可以叫我凌华,有什么吩咐也可以跟我说。”
王府后庭中一处整洁也算是宽敞的地方,几个房间相连,却也都是空着的并没有人住在这里,她被安排在中间最大的一间房间里,两边连着的是可作偏厅的屋子。
一株红梅凌寒盛放这时正在屋旁开得正好,其他的鲜活色彩倒是都消寂在了飘落的白雪之下,仅剩下了光秃灰暗的枝桠。
“那个凌华也是和你们一起的吗?”晚膳送来的时候,她闲坐在桌旁说起了带自己进来这间屋子的那个丫鬟,提着食盒的两个侍女只是小心地抬头看过一眼,就又都垂下了眼睛。
“回姑娘的话,凌华是伺候侧妃的人,和别的丫鬟是不一样的,侧妃已经吩咐了这里由我们伺候,姑娘有什么事尽可吩咐。”
听这一人答得十分恭敬也还一口一个姑娘,她原本对于那个侧妃的好奇也终于没问出口,整个王府里的人好像都是恭谨严肃,简直就是被调教成了一个样子。
而她这样的身份进了这里一时的确也会让人为难,既是王上钦赏的,却不是主子也不算是下人,她倒是只觉得无所谓,倒自在如此。
精致可口的饭菜都摆上了桌,那两个婢女就躬身站在一旁一副随时听候吩咐的样子,她一下子也没了食欲,倒是想起了不久之前前排还暗着的几间屋子,“王爷回来了吗?”
“给太后庆生的晚宴还没结束,王爷怕是要入夜了才能回来。”
“你们先下去吧,东西过会儿再收就是了。”说了这句话,停着的两人也就退了下去,她没有拾起筷子准备吃饭,却是起身走向了门边。
轻轻打开的门扇缝隙里,冰冷的风吹得人一时发寒,外面原本还下着的雪已经停住了,空荡的地面上也还没来得及积存一片。
她又看向了视线投向的那个地方,曾经走进过的熵王的房间就在那里,只是此时还暗暗的没有人在,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被安排在离熵王这么近的地方,也不知道这样的距离是好还是坏。
厚重柔软的毛皮大氅还搭在描金的屏风上方,她回身看了一眼,终于合上门扇又重新走回了屋子里。
燃烧着的炭火不时作响,靠近散着温度的明亮火光,一时也就感觉到暖暖的了,多少个夜晚暗自清醒,这一晚,她却不知会是好梦还是难眠。
“给王爷问安。”
“免礼吧,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身边的侍女正为他套上了暗黑色的锦绣外衣,合身服帖,更能在这样融雪的日子里抵御严寒。
他扭头扫了一眼这时进来屋里的女人,精致的装扮和剔透的面容,在这让人蜷缩的冬日里,看着也能叫人舒爽。
“王爷昨夜回来的晚,嫔妾不敢打扰,倒是有一事要向王爷请示,”说话的女人伸手接过一旁侍女手上擎着的腰带,走上前去便亲自服侍熵王穿衣。
男人也还是像那样张开双臂站着,习惯了的样子,然后就听身边的人说道:“就是昨日奉旨过来府中今年的舞魁,王爷打算怎么安排呢?”
“你给她安排在哪儿啦?”
“昨日我让人紧赶着打扫了出来,就在后面的憩仙居,”话音落下后屋里便是一阵短暂沉默,她静待着回答,片刻之后却又是小心翼翼开口,“王爷若是觉得不妥,那我即刻吩咐人再安排。”
“不必挪腾了,就让她住那儿吧,既然是经由皇上的口过来的这里,你就着人好好待着,别出了什么岔子就是。”
衣着已经打点妥当,伺候穿戴的下人也就躬身退了出去,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任由女人料理接着传膳的事情。
女人这时的心思他不是不知,倒也不必去在意,而另一个费尽心思也要进到王府的女人,如今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他不必急着在意什么,却有些放不下心来。
“文若,你也有很长时间没见过娘家的人了,抽空将他们接到府上小聚一下吧。”
“多谢王爷关怀,嫔妾会找个时间传话回去的。”
侧妃刘文若出身于当朝赫赫有名的刘氏门第,父亲刘石青是朝中一等文阁大元,总领文史上谏之事,而她的祖父虽已赋闲在家,却是身份贵重的两朝元老,更是先王之时的肱骨之臣,若不是经历了先太子英年早逝的变故,以他曾经先太子之师的身份,必然会是辅佐其登基的重臣。
刘家人丁单薄,刘石青膝下无子唯有一女,刘文若还未成年时祖父便替她定下了与熵王的亲事。
虽不是正室的身份,到底王府中一向清净,熵王为人肃谨也不曾招了多少女人侍奉,等到成婚时又是皇上亲下旨许下了婚事,尊贵荣耀也是无人可比。
刘文若虽是出身不凡,但不曾沾染骄奢跋扈的习气,又是玲珑剔透的一个女人,也能善体王爷心意,上下打点诸多事宜。
这一日王府中一早便安排下去准备迎接刘家人过府,早膳之后大约一个时辰的功夫,刘家的车轿就被迎着抵达了王府府邸,只是这一次进了府中的不只是刘氏夫人,还有刘石青也一同过来了。
“刘大人请坐。”
安静的书房中,只有熵王一人安坐在椅子上,见了来人便一抬手免了礼,吩咐了落座,门外贴身服侍的小厮端了茶水送了进来,末了掩了门户躬身退了出去。
“多谢王爷。”坐下的人低着头一副向来闷沉的样子,闭了口似乎是在等着熵王说话,不及垂垂老矣之年却早染上了那种感觉。
他倒是也不在意,径自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杯中温润的茶香,然后才悠悠开口,像是闲聊一般自在,“老大人近来身体可还康泰吗?”
“家父年事已高难免病痛,细心养着也还过得去,多谢王爷记挂。”闲谈家常还没两句,原本还低沉寡言的人倒像是有些按捺不住了,也不等熵王再悠然闲叙些什么,便就扯到了正题上。
“王爷这次征战沙场着实让人忧心,谁人都知沙场无眼,更何况是王爷尊贵的皇室身份,臣只怕陛下的旨意可不尽是抵御外敌,解边患之忧,毕竟皇上已日渐年长,而小太子更是年幼。”
手上的杯盏已然放下,他平静着一张脸,也难从这样的面容上看出什么端倪,只是这时的沉默与多言的角色却是在两人身上调换了过来。
他没接着说什么,而是静静听着未完的声音,“王爷心中应该很清楚,其实本应是您承继大统,而当时以您年幼为由提出反驳的人,又怎会不顾虑终将面临的相似情状,王爷该早作打算。”
“亲王不宜拥兵,我也该上呈请旨交出这次带兵的兵符,陛下也定会表现出为难,我是不知道是否想要借此收回兵权,不过还请你带领一众言臣上谏反对,让此事落空。”
“是,我明白了。”无论是向前或是后退,总是有未知的险境和可能拨云见日的局面,置身其中的人自然明白之中的利害关系,有多少思忖的话终于只会消弭于出口之前。
“王爷刚立战功,外辱之患也未尽去,陛下虽有意多提拔武将,奈何我朝一向是重文之风,太过特立独行便会惹起众议,无论如何,眼下王爷也是可用之人。”
“那一切就有劳了。”
“王爷放心,”起身拱手施礼,从座位上走到了中间的地方,“今日时辰已经不早了,我同夫人便先行离开,改日再来看望小女文若。”
恭候在门外的人听得声响,忙打开门送了刘大人出去,复而安静下来的屋子里只剩下一人沉寂的气息,浅浅的透着危险,却又几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