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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世界后院内清净的阁楼之上,穿堂风透室而入,满目清凉,独坐于屋内,取出了久不弹的长琴,萦绕的曲音犹在心中,一时挥之不去。
缓缓地拨动起琴弦,听着流泻于指尖的声音飘散开来,已是不知有多久,未再付心于此,掩去了一切交杂,本应流散于清风中的悠闲安逸却是难以为继,瞬而出现在屋内的气息一时敛去了她的心神,断了手下的琴音,门外辛如正也出现在那里。
“什么事?”
“刚有人送来这只盒子,说要小姐亲观,还有……”说话的人不觉有些吞吐起来,在她抬眼打量而来的视线中,终于才说了下去,“六辰回来了,说有事要急着求见小姐。”
“告诉她,我一会儿下去见她。”
关于六辰的消息还在耳边,一时间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赶在了一起,她这时还并不知道曾经被送出明日世界的人为什么还会回来,有不解,更多了几分忧心,正想着也就顺手打开了那送来的盒子,却是在看清了盒中所盛之物时,一瞬间惊愣住了。
方匣的盖子下是一个鲜血淋漓的头颅,虽然面容已有些扭曲,却仍能一眼辨认出正是那个叫余糜的人,站在身边的辛如也是一惊,本欲张口说什么,却是在看到她蹙起的眉头时沉默了下来。
“先把它拿下去。”
“是。”
辛如端着盒子便又离开了,复而平静的房间却因为那挥之不去的气息仍陷在不安里,她静静地站在原地,感受着那一直存在,此时已然更贴近的一人。
“这份礼物怎么样,不喜欢?”
疑问的语气却是让人无法做出否定的回答,身后那人温热的呼吸吞吐在耳边,她只能转过身来,仔细看着眼前的这人。
于祅渝时匆匆的一面,不甚清晰,而从她离开时起,这张面孔已是许久未见,此刻时间像是静默在了眸间浅浅的对视里,也是难得从那一向邪魅的笑容里淡开了些许冰冷。
“你是许久不曾抚琴的,或许……我该再送你一份礼物。”
握住了女人的手摩挲缠绵,也未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安神色,已相处过太久,彼此间几乎能感受到最些微的变化,而这句话却也足够她心中的不安继续下去,“你说是要颛宇山庄的少庄主,还是那个叫云容与的男人?”
“你说过不插手我的事,也答应会给我时间……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扯进无关的人。”
无法在那样视线里逃开,她努力压抑着眼底的波澜,想让自己看来更平静些,只因她知道,于这人口中说出的话,是会成真的。
“无关的人?你觉得是我低估了一片痴心,还是不懂你心中所想所愿,至少那琴音就很吸引人,连我都忍不住想看你们合奏一曲。”
“我……我会让你相信的。”
于他面前退开一步,收回了双手,也远离了自他身上包围而来的气息,然后暗自运行气劲凝息掌心,让紧绷起的手指血脉崩裂,只转瞬间,鲜血便顺着指尖滴淌下来。
所有的气力扼止在男人的手里,她终是没能伤害到底,只是那牵制住手腕的力量,却更像是要把她的手骨都捏碎了。
“从来答应你的我都会做到,你要的自由我也给了你,可我的宽容不会太多,风儿,记住你必须要做的事。”
低眉敛目站在他的身影里,一字一句地听着这些话,也不敢再去看那双眼睛,深知本该做的只是服从,而不是抗争,也应该去珍惜这每一点的宽容,可有时却又会任性地想,他究竟会容忍自己到什么地步,又是否真的会永远圈起自己留在身边。
初见时,一切无能为力,破败不堪的幼年正经历着生命中最无奈的时候,游荡于山林的草木野地间,一切总是一个样子,那么的陌生,似乎永远都走不出去,漆黑夜里的恐惧如影随形,她却只能睁大眼睛四处惊恐望着,只在昏沉的白日里浅浅睡去,害怕着周围的所有,食不果腹,无依无靠于接下来的每个日夜。
那是她在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像是救命稻草,更是她所有的希望,而这样的一副样子落在别人眼中,应该是只有不堪的,她只能是紧紧跟在身后,不肯放松半步,直到那人终于转身看着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
一时停在那里,静默了一会儿,却是轻轻摇了摇头,那人却始终一个表情,又问了一句,“你想跟着我?”
半大的一个人,整整比自己高出一个头来,看来冷冷的并不会对谁施舍温暖,这时的话却给了她一丝希望,她使劲点了点头,也回答地无比坚决。
“是。”
林中的风徐徐吹过,撩起女孩儿额前的一缕碎发,最终吹入了他的眼前,“那我以后就叫你因风,我身边还少这样的一个人。”
原本睁大的眼睛里满是期望,这时却是一下子垂下了头来,不断的泪珠滚落着,彻底花了那张原本就脏污不堪的脸,这眼泪里,有的却是一份希望与安宁。
她终于有了一个被唤做因风的名字,有人肯将她留在身旁,尽管那还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也将会被带到另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但却像是在一瞬间拥有了一切。
那种感觉实在太不寻常,忐忑却也温暖,因此也愿意为这些付出能给的所有,来之不易的日子也在未来的每一天里变得愈发珍贵,成为了她生命里高于一切的存在,足以倾尽生命去守护。
那日后,她的生命里有了一个龙天詟,也终将斩断生命里的一切,只有这一人,一个无可更改的选择,然后是必将承担起的命中注定的枷锁,尽是逃不开的。
空空荡荡的屋里,丝丝缕缕的风擦身而过,她静看着那人已然消失无踪的方向,定定出神了好久,然后收起了流血的手,却轻轻笑了。
“我一定会回去的,然后永远不再离开。”
一个鲜血淋漓的头颅,接受了一份这样的礼物,从此江湖上少了一个余糜,不见了一个好色轻薄之人,她其实并不知道,是否应该因为这人的死而感到高兴,却也未知有多少人竟会为此伤心。
余糜之人,混迹江湖,只因好色轻薄之名而得闻于天下,曾经与玄剑掌门人冷凌气的女人纠缠不清,一时间成为众矢之的,怎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踏花之名反之更甚。
多少女子但闻其名已是避之唯恐不及,但被他招惹过的人,却更多的甘愿对他交付一切,甚至宁愿选择与等待为伴,求得他看似无比温暖的情意。
清了手上的血迹,然后便动身下楼,刚到了前厅那里,辛如便也迎了上来,只是未见到说要求见的人,“六辰呢?”
“……晕倒了,我先把她安置在了后院的房里。”
辛如说这话时也是一脸莫名的表情,突然回来的人竟又出了事情,倒是更让人不安了,“她受伤了吗?”
“倒也不是,六辰只是撞见我手上拿的那个盒子才晕过去的,我已经让大夫看过了,可能是受了刺激,应该没什么大碍。”
理应放心下来,心中的疑惑却是更多了些,明日世界里虽多是柔弱女子,但血腥之事也算是司空见惯的,何况初见六辰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时她守着已经腐臭的尸体不肯离开,也无半分今日情状,一时倒是不明,人是会从坚强再变回柔弱吗。
“先带我去看看吧。”
走进了后院的一处房间,榻上躺着的人还面色苍白,一段时日未见,却是憔悴了些,于一旁安静坐了下来,等着她慢慢转醒,只是看她再睁开眼睛时,仍还像丢了魂一样,眼里也是空空的。
“六辰?”
“……小姐。”视线缓缓看向停在了屋里的人,然后却像是回过神来,只是发出的声音里却带着小心翼翼的恐惧感觉,“余糜他……死了吗?”
“你认识余糜?”听她提起那人,心里一时担忧更甚,担心她被人欺负了,只看那样的面如死灰,更是多了些心疼。
“我看见了他的头,他……”
“他已经死了。”原本僵着的人瞬间泪如雨下,那样的悲伤充盈眼底,她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是弄错了什么,“六辰,你到底怎么了?”
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脸上泪水未绝,这时却好像稍稍平静了些,“我是因为他才回来的,有人想要他的命,说是得罪了明日世界的人,我想救他,想求小姐放过他。”
“你怎么会和他……”
不知应该怎样说,又还能说什么,只是就那样看着眼前的人,看她的满目悲伤之中一时多了些虚幻的温存,“那时我还在等着他回家。”
街巷院落间的一座普通小屋,摇曳的烛火旁是一桌已经冷掉了的饭菜,就安静地坐在桌边,不时视线看向门口的方向,没有心上的酸楚和不悦,只是在一丝淡淡的空荡中有所希望,有一个能让自己等待的人,有一处容留等待的地方,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值得欣慰,只是终于还是消失不见了。
“小姐,能把他交给我吗?”
无法这样残忍对她,却更无法拒绝这个要求,最终只能是叹息一声,还是答应了,“辛如,把盒子给她。”
“是。”
一个还弥漫着血腥气味的盒子再被取了来,然后交到了六辰手上,她从床榻上下来,一步步走出了门去,已无法改变什么,只能叫住了身旁的辛如,“你派人跟着她。”
“我知道了,小姐。”
明日世界之外,蓝的天,白的云,还有温润清风,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去了,终究也彻底绝望地走了出来,那人的笑还在心里,可眼中看着的却是那么真实而又狰狞的面容,这一刻,好像静地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无处可去,终是一起回到了时常等待着的那处小屋,打上了清水为他洁面梳头,知道他从来是个风流之人,也因此时时刻刻都将自己打扮的潇洒倜傥,从见到他起那时起,便一直都是是这样。
那时水边倒映着的树影里,有她伤心绝望的泪水,离开了收容自己的地方,然后便又无家可归,她知道那人是余糜,也清楚余糜是谁,可当看着那样的一个人翩然出现的时候,只记得一滴冰冷的泪水被温柔拭去。
余糜曾说,等待是毫无意义的,永远不要等着,她也不想再等了,只因深深知道,有些事情却是永远都等不不到的。
白日的明亮繁华渐渐褪去,暗黑的夜空之中星辰疏隐,明日世界里热闹依旧,她仍是格格不入,只是却也抓不住自己的精神了,有时即便你不去想,却也会发现,很多事情早已发生了,不愿,不想,或是无可奈何,注定一切无法终结于无波平静里,却还会随着流逝的光阴被缓缓侵蚀。
有人站在她身边许久,从一开始便静默的一张面孔上,似乎凝结着什么,只是无愿去打扰,所以直到经过了漫长的沉静之后,才终于说出了要说的话。
“小姐,六辰她……死了。”
如墨的夜色,淡淡的月光,她却好像早知道了这要说的话,只拉扯不住的思绪却是不禁回想着,曾经也是这样的一个晚上,好像还同六辰一起看过月亮,也正像此时和辛如这般。
“尸身呢?”
“被水流冲走了,她是抱着余糜的头颅溺水而亡的。”
夜色如魅,又有多少的事情是发生在这样的夜里,悲伤的,幸福的,或是平静从容的,不想记住许多,可总有抹不去的。
“你去吧。”
独自一人静坐,不得不去想的事情然后就徘徊不去了,脑中只不由转着,那曾经数不清的死亡,如果一直呆在这里,如果没有遇见余糜,如果没有之前的每一个死亡……
已经记不起是有多久,没有像这样想着过去,但即便是有如果了,却也始终不会改变的,只是任由一切发生了的延续到下一个明日里,然后经历着正在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