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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碧海潮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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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落之前,风越刮越猛,海浪高如城墙。



    衢园难民弃舟登岸,从湾口北岸走陆路去往小桃渚,一路顶风,艰涩吃力。



    叶桻背着生病的徐婶,望着狰狞漩涡般的阴云,暗想海上怕是会有飓风。



    远处闪电隐隐现现,难民看着末日般的天象,犹豫畏惧,不停的问是不是真的有船。



    叶桻镇定回答,可一颗心象被拳头攥着,没一刻舒张。



    此刻台州水师舰队正泊在海中一座名叫田岙的小岛旁边,身处指挥舰的台州刺史王宗祥冷冷盯着面前那张眉目含笑的可憎面孔。



    这人的脸上有一条从眉角到鬓角的伤疤,每当双眉一扬,那泛着嘲谑的神情就令人牙根发痒。



    王宗祥强按怒火,“一翼遮天,你自寻死路,与我无干,可你若死了,咏儿的安危谁来担保?”



    连续几天的海上角逐,青龙寨统领台州水师,从海盗手中夺下了雀儿岙岛南面的田岙岛,以此为踞,与潮鲸门一水相望,决战在即。



    潮鲸门选雀儿岙为巢,十分聪明。



    雀儿岙岛形状奇特,象两只上下衔接的耳朵。



    通向南耳的航道水深口宽,潮鲸门的大船集中在南耳,岛上的堡垒设置砲架箭楼,锁瞰海面,严防重守。



    通向北耳的航道不到一里宽,周围沙石淤浅,暗礁密布,触之即碎,潮鲸王另添沉船、破船堵塞此道,只有涨潮时,才有可容三舟并进的水路,与岛相通。有此天堑,潮鲸王的财宝、居所,都在北耳。



    日暮时分,一场突如其来的飓风席卷海上,天黑之后,暴雨倾盆,涛如龙吼。



    水师指挥舰剧烈晃动,舱中风灯左右摇摆。



    如此可怖的天气,这笑得可恶的疯子却说飓风难得,丑时的涨潮将会掀起激增二十尺的大浪,可以趁此机会偷袭北航道,夺下雀儿岙。



    王宗祥脸色时青时紫。



    江粼月与他一案相隔,和颜悦色,“王大人,你手下的水师指挥使与海盗沆瀣一气,敛财扩势,压过了你这刺史,这次指挥使抱病不出,你亲调水师,已经将他得罪个透。清除海患,奇功一件,升官发财、铲除异己、大获民心,一举三得,何乐不为?”



    王宗祥额上青筋颤跳,“你是劫人要挟,又不是与我商量,你有大破雀儿岙的本事,何须等我点头,我只要咏儿安好!”



    江粼月收敛笑意,抱肘前倾,“飓风之夜冒险偷袭,不可思议,正因如此,才有一举成功的可能。不过潮鲸王十分狡猾,熟门熟路,占着地利,我就是突然端了他的老巢,也掐不准他是不是有脱身逃命的办法,如果他率领海盗从南航道外撤,水师必须在南耳外横栏堵截。简言之,马蜂窝我来捅,你收口袋就行。等潮鲸王人头落地,令公子完璧归赵,你领你的赏爵,我取潮鲸门的大船,自此再无瓜葛,永不相干。”



    王宗祥僵坐许久,“台州水师没有在飓风里掌船的能耐,四艘海鳅战舰给你,不能再多了。”



    风大浪急,没有什么比暗夜怒海更能彰显天地伟力。



    骤然扑至的大雨,把守在雀儿岙北耳的涑鲽王逼进堡垒。



    他今天值夜,却不想挨淋受冻,只留几个小喽罗在瞭台望风。



    墨汁似的海水象被无数大手翻扯的绸布,起伏之巨,多看一眼都头晕,风最猛时,站起半个身子就被刮出三丈。



    众喽罗缩着脖子,听着鬼哭狼嚎般的浪吼,咆哮中又添杂了女人痛苦的尖叫,那是刚刚进堡的涑鲽王在用掳来的女人暖身子。



    喽罗们更加郁闷,几时自己才能混成个带王字的。



    神愁鬼怵的天气,就算有一整船财宝,也没人卖命。



    大家见涑鲽王一时半刻不会出来,全都各找挡风避雨的地方,偷懒歇息。



    每日潮水两涨两落,后半夜丑时刚过,汹涌堆升的海面已令雀儿岙缩小了一半。



    几个喽罗伸头一看,老鼠尾连根尽没。



    老鼠尾是延伸出岛的一块弯长礁石,很少全淹,今夜飓风暴雨,不比寻常。



    也不知是不是耳朵听疲了,变得麻木,几人忽然觉得周围咆哮退隐,有一瞬间的安静,惊悚古怪。



    探头远望,只见海上闪电耀处,一座山一般的巨浪,无声无息的推排向前,越升越高,仿佛要拥上天去。



    海盗堡垒建在雀儿岙山顶,地势一向安全,可喽罗们一见此浪,全都心如擂鼓,惊慌后退。



    巨浪堆至顶峰,轰然雷鸣,天塌一般扑推向前。



    闪电光中,四艘海鳅战舰两前两后,好似贴水搏浪的海豹,陡然间现身峰巅,顺着浪势飞冲而下!



    巨浪推送,只一眨眼,战舰便到了跟前。



    喽罗们难以置信,呆若木鸡,愣了半刻,才跌跌撞撞的牵动手脚,一边逃窜,一边吹号角报信。



    报警的呜呜角声被雨浪声淹没,战舰伴着激天高浪,滑上雀儿岙岩滩,停在瞭台下方几尺。



    角木部率先跳下,追上飞逃的喽罗们,一个个砍杀。



    瞭台后的堡垒中灯火晦暗,碎衣遍地,涑鲽王揪着掳来的女人,在地上撕扯翻滚,外面的飓风浪涛越是震响,他越是兽性激劲。



    身下的女人突然双目圆睁,涑鲽王在她的瞳孔里看到几个人影。



    还没来得及回头,一把利剑自他心口洞穿而出。



    亢宿使者将涑鲽王的尸体一脚踹开,蹲下笑道:“小娘子,你别怕,我虽然也是匪徒,却周正斯文,不象他那么粗野。”



    话音未落,领口一勒,被其余几宿提揪向后,“亢老二,寨首早说过,财宝、女人一并处置,私先乱动,一律砍手!”



    亢宿使者跳起来,“你们几个狗眼看看清楚,我动了吗?我动了吗!”



    青龙寨旋风一般扫荡北耳,海盗们措手不及,仓惶奔溃,连失七座堡垒。



    潮鲸王逃出主垒,令人放箭抛石,投掷带毒镖枪,阻挡青龙寨的锐势,自己向南耳飞奔。



    两耳之间连着铁索悬桥,猛雨飓风,索桥剧烈摇摆。



    空中划过一道紫色的闪电光,耀得山坳一亮。



    闪电光把一个黑鹰般的影子投到南耳的山岩上,扩大了无数倍,铺天盖地。



    一翼遮天!



    潮鲸王看着影子,知道一翼遮天已经追到身后。



    来不及了!他在索桥上蜷身一滚,回手射出几十只毒镖,身子一团,从索桥上纵跃而下。



    青龙剑荡开毒镖,江粼月披氅迎风,落在桥上。



    向桥下一看,两耳间的山坳礁石崚嶒,尖锐陡峻,不知潮鲸王有什么宝物,可以防身护体。



    潮鲸王滚下山坳,弹弹撞撞,一直跌到山脚海边。



    他展开身躯,从头到脚鼓鼓囊囊,疙疙瘩瘩,仿佛一只涨足气的刺球,这是潮鲸门的独一无二的“刺豚甲”。



    尽管有宝物护身,他仍是丹田翻恶,天旋地转,满口腥气。



    巨浪拍礁,潮鲸王看准潮势,跃入洄流,海浪托着刺豚甲,将他推绕向南。



    漂转之际,他摸出怀中的鲸王哨,用力一吹。



    高旷的鲸鱼之音如同海神纵歌,刺破风浪,响彻全岛。



    南耳各堡得此音讯,飞速撤上大船。



    青龙寨不熟悉岛上起起伏伏的地势,等他们奔过索桥,追到南耳的时候,潮鲸王已经领着残余海盗登上六条大船,借风起航,张帆离岸。



    海上风暴来去迅疾,天边泛出一丝亮白,满天的乌云象融化的冰块一样慢慢消散。



    潮鲸王惊魂甫定,环顾海面,旭日的红光照出一排海市蜃楼般的灰色船影。



    他揉揉眼睛,脸色陡变,那不是海市蜃楼,那是在南航道上布成半圈的台州水师!



    他咬牙切齿的回望雀儿岙,几群晨起的海燕划过头顶,尖声鸣叫。



    一只胸口有项圈的黑脚信天翁攒翅飞低,落在潮鲸王肩头。



    他看到信天翁足上所捎之物,哈哈一笑,天无绝人之路。



    海盗船无所顾忌的迎向台州水师。



    信天翁振翅飞到指挥舰上空,脚爪一松,“铛”的一声,把一样东西投上甲板。



    舷边的水兵捡起来交给刺史,王宗祥定睛一看,是儿子从不离身的长命金锁。



    潮鲸王踏至船头,“刺史大人,你若认得这宝贝,就请让个道儿!”



    王宗祥怒火焚心,他爱子如命,这两团匪人争斗,把他的无辜稚儿夹扯其中,咏儿到底在谁手里,不知相信哪方。



    江粼月见台州水师突然散开一个缺口,心中一沉,这海霸一旦走脱,必成衢园梦魇。



    他令青龙寨登船追截,然而南耳停泊的都是潮鲸门余下的海盗大船,解缆、起锚、升帆、就位,无不费时。



    亢宿使者调度迅速,江粼月却已经等不及,他摘了披氅,足尖在船头一踏,腾空纵跃,身如飞鳐,一个猛子扎海不见。



    谁不知青龙君水性如神,潮鲸王紧盯海面,真被这蛟龙追上,可不得了!



    哼,你迅如剑鱼,不过是与两手两脚的凡人相比罢了。



    潮鲸王摸出鲸王哨,提力高吹。



    之前他令南耳撤退,鲸歌般的哨音已经远传几十里,此刻刚一上唇,就听海面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回应,悠长短脆,各不相同,和着空旷的浪声,动听至极。



    朝阳已经完全出海,金碧交呈,光芒耀眼。



    亢宿使者在船头举目一眺,海上鲸歌起伏之处,一只只小帆似的背鳍划破海面,泼银溅雪,一条条巨大灵活的黑影时隐时现,喷泉阵阵。



    四面八方的背鳍越围越近,亢宿使者两腿一软,“快把所有的鱼叉子拿来!”



    一条三十尺长的鲸鱼轰然出水,现出大半个身子,掠过半空,旋落回海,巨尾一掀,震起比船头还高的白浪。



    氐宿使者看看手中的鱼叉,“老二,叉子不够大啊!”



    汇聚而来的是一群虎鲸,背腹黑白分明,眼后有梭形白斑,好群居,爱嬉戏,会彼此配合围杀大小猎物,若论凶狠美丽、智慧禀异,海中之灵无出其右。



    虎鲸虽有杀人鲸的别称,却罕以人类为食,只是活泼爱玩,若被它们咬住胳膊腿儿,象毽子一样抛来扔去,或拖下海久不冒头,也是惨死的下场。



    群鲸交逐,千姿百态,浪如滚沸,煞是好看。



    台州水师出海多年,这样的虎鲸大聚会却是前所未遇,舷边水兵目睹离奇的海中盛景,惊呼不已。



    潮鲸王收哨冷笑,“善游者溺,善骑者堕,各以其好,反自为祸。江粼月,你水性再佳,能赛得过东海虎鲸?”



    青龙寨的船离岛追来,然而台州水师包围已散,单凭青龙诸宿,休想拿住他潮鲸王。



    亢宿使者盯着鲸群,怎么也找不到江粼月的影子,心中惊惧,满身发冷。



    两眼看得黑白翻花,忽见一头虎鲸笔直朝上,冒出大半个脑袋,引吭高歌。



    一人贴在它的怀中手扶两鳍,连转七八个圈子,仿佛与鲸拉臂共舞。



    虎鲸白腹朝上,倒跃入海,那人跟着入水不见。



    诸宿彼此对望,都不敢肯定自己方才亲眼所见,是真还是幻。



    心宿使者喃喃道:“好小子,虎鲸好嬉,只有与鲸怡然共乐,才不会被鲸欺负!”



    几人拼命追望,果然又见江粼月扶着鲸身,共浮共沉,把在陆上驯夜电腾龙的那套本事,全都用在了海里。



    他随着虎鲸风驰电掣,兜圈冲浪,矫健淋漓,畅快大笑。



    潮鲸王见状,后退两步,令船加速。



    虎鲸带着江粼月再度扎深,片刻之后,它忽然在潮鲸王所在的大船侧面腾跃出海,把江粼月高高顶上半空。



    江粼月的身影在夺目的朝阳之中展成鲲鹏之姿,双掌贯力,使出“十式遨空掌”中的“补天浴日”,劲风到处,大船主桅喀嚓折断。



    沉重的主帆撞歪了两面侧帆,轰然坠落,船向顷刻失控。



    江粼月随着船帆落在甲板上,与鲸共嬉,看似轻松爽快,实则处处惊险,九死一生。



    他在水中使出毕生之能,刚才又用了那掌“补天浴日”,体超所限,全凭一身潇洒傲气,才没让对手看出半分疲态。



    江粼月昂首大笑:“潮鲸王,若不是你遣鲸相送,只怕我还没这么快追上你的船!”



    青龙剑不在手中,一记“冲离掌”,击向潮鲸王。



    潮鲸王借刺豚甲保护,飞窜躲闪,向指挥舰高喊:“刺史大人,你勾结西京悬赏的匪首,是不是要与朝廷作对,蓄意谋反?我若丧命,必以你儿陪葬!”



    王宗祥皱眉不语,潮鲸门是身上的虱子,摘除不净,被匪首挟控的事倘若传扬出去,说不清道不明。



    水师中有的是和潮鲸门一起分赃谋利的,“大人,看样子公子是在潮鲸门手里。朝廷亲王通缉的要犯,和芝麻大的海盗,不可同日而语!”



    想扬名立万,升官进爵,杀一个一翼遮天,比清剿十个潮鲸门还有用。



    王宗祥疼惜儿子,甚于官爵。一声令下,船上的水兵瞄准江粼月,万箭齐射。



    江粼月扯起船帆,挥挡箭雨,亢宿使者唾骂:“当官的果然没一个好货!”



    青龙寨大船奋力回击,冲入六条海盗船和台州水师的重围。



    海上激战酣烈,游来游去的虎鲸分成小群,有的好奇流连,有的调头离远。



    混乱当中,忽听远方有人冷喝:“刺史大人,令郎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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