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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方言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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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绍双目阴冷,“现在仓促引军出城,正中李烮下怀,怎能上他的当?哨探说盛军粮短草空,夜里偷偷牧马,就地取食,新添的马是新添的负担,哼,杰儿,从今日起,你天天探听李烮大营的动静,看他还能坚持多久!”



    盛军营中因为得了许多好马,透着喜气。



    郭百容道:“定军侯,尤绍不甘心,恐怕夜里会来劫营。”



    李烮微微摇头,“他没那么轻率。潘督治,湘赣军中有没有会说闽地尤溪县方言的士兵?”



    旁边的潘云聪一愣,“尤溪县?”



    李烮道:“军中有位老兵,和尤绍曾是邻村同乡,说尤绍是中州人,尤绍的正室妻子原籍尤溪,一家人都懂尤溪方言,请潘督治去湘赣军中问问,若有会说尤溪话的士兵,把他们集结起来,亥时之前带来我帐中。”



    这晚林雪崚又得军令,不再牧马,只带启明军和几个临时调来的尤溪士兵去南山采割牧草。



    叶桻手脚很快,早早将林雪崚的背篓填满,她回头一笑,“师兄,这点小事,还要帮我。”



    叶桻道:“摸刀摸剑也就罢了,割草伤手,我是男人,不怕手粗。”



    两人掸掸泥土,听着远处几个尤溪士兵唧唧呱呱的交谈,相对摇头,“真是异域奇语,一个字也听不懂。”



    任朝晖道:“别说你们不懂,闽地三里不同音,隔村说不通。”



    连着割草几日,悬天营的岳川悄悄向李烮通报:“侯爷,尤杰夜夜亲自来探营,丑时前才回去,其他的郯军哨探、巡兵,部署一如既往。”



    与此同时,尤杰也在向尤绍报述:“李烮怕咱们反劫,不敢再半夜牧马,只好每晚派人外出割草。孩儿匿在暗处,连盯几夜,听到他们一边割草一边抱怨,说盛军就快断粮,士兵都只半饱,但李烮和爹爹一样爱马,要求十分苛刻,这些士兵白天饿着肚子攻城,晚上还要伺候马匹,满腹牢骚。”



    “昨夜他们议论说,李烮久攻不下,可能会绕开襄州东进,与两淮兵马合并。爹,盛军粮尽人慌,军心不稳,过不了多久就会撤兵,咱们不能白白便宜了他们!盛军拔营挪寨之际,就是咱们大获全胜之机,咱们趁他们疲累不稳,出城突击,到时候莫说夺回被掳去的宝驹,连飒露也会成为爹爹的战利。等李烮成了阶下囚,爹爹既得战功威名,又得天山天马,两全其美!”



    尤绍眯起眼睛,“李烮治军极严,怎么会有士兵在外面妄语非议,肯定是刻意散布,好叫你听到。”



    尤杰急切起来,“爹爹不知,那几个敢于议论的士兵,都是尤溪县人,他们说的话,连近在咫尺的盛军都听不懂,所以他们不怕走漏消息,也不怕报耳挨罚。这些士兵在营中战战兢兢,夜里出来割草,好容易自在些,憋不住嘴,什么都说,绝不是刻意散布风声,他们怎能料到孩儿就在一旁,而且碰巧听得懂尤溪方言。”



    尤绍听在耳中,一想李烮要带走自己的宝马,不由急火攻心,想象骑着飒露奔驰的快意,又胸痒燥热,“好!杰儿,你吃小堑而长大智,此战之后,你也会和几个哥哥一样,成为爹爹的左膀右臂!”



    接下来的几天,盛军加紧攻城。尤绍暗想,李烮果然粮草将尽,要做最后的力搏。



    李烮每日细观战势,郯军外张内蓄,时机已至。



    这日黄昏,李烮顶盔束甲,静悄悄升帐点将。



    众人心中明白,兵至襄州以来,一切都是铺垫,现在才到了动真格的时候。



    李烮铺开地形图,上面标注着郯军的岗哨、班次、巡探路线,城楼布防,还有仔细规划好的盛军行军通路。



    他望着一张张凝重待发的面孔,捏起第一支令箭:“孔司马。”



    “在。”



    “你把缴获的战马混在其它军马里,圈在大营右侧,从今晚子时起,你带两千军士在营中来回穿梭,不要举明火,等郯军一到,立刻打开圈马的围栅,把马赶向营寨大门,然后迅速领军撤向营后的琵琶山。”



    “是。”



    “郭督治,你带领两万人马,在子时三刻悄悄出营,潜入南山清水沟,摸黑而行,一定要轻快隐秘。等郯军杀入大营,你火速南北包抄,截断他们的退路,我会自领八千人马,与你两向呼应,剿杀来敌。”



    郭百容接令。



    “雷钧、卫瀛、任朝晖,我调精兵一万五千,给你们三人统帅,你们子时三刻出营,偷偷埋伏在南山羊虎冲和乔家冲之间的山坳里,后半夜从襄州出来的第一批郯军,你们不要理睬,放任他们杀入盛军大营,等襄州城中派出第二批接应的郯军,你们冲出山坳,迎头痛击。”



    三人领命。



    “潘督治,你领三万主力,子时二刻出营,绕到乔家冲东南面的山谷里,见到升空焰信,立刻率军杀出,猛攻襄州东门和南门。”



    “霍青鹏、杜愈、丁如海,你们带领七江会、五湖帮的水中好手,子时二刻出营,在汉水江边的树林中待命,见到升空焰信,按兵不动,半个时辰之后,等潘督治的大军牵扯住留在襄州城的大部分守军,你们再下水入江,潜至北城门下,突袭北门。”



    “林将军,你和公孙灏带领其余的所有启明军,悄悄渡至江心沙洲,隔水观势,北门一乱,立刻过江助攻。破开北门后,启明军各展所能,和潘督治的大军里应外合,夺取襄州。”



    令箭派完,李烮双眸如炬,“这些天以来,对本侯不满者不在少数,怨我攻城不利的,怨我调度无方的,怨我大材小用的,怨我重马轻人的,无论诸位有什么不满,今夜的襄州之战都是你们发泄怨气的好时候,等破城之后,本侯专在城楼设个‘听骂席’,骂者一律无责无咎。”



    段铮道:“侯爷言重了,让我们牧马割草,不算什么,让我们眼睁睁观战却插不上手,那可真是烈火焦烤,煎心烹肺!”



    众将轻笑,各自执令,分头而行。



    人去帐空,李烮望着计时漏壶,深吸口气。



    三更时分,盛军还没出来割草,潜伏在山坡后的尤杰打了个哈欠。



    身边的士兵碰碰他的手肘,“少将军,快看!”



    尤杰提起精神,伸颈一瞧,盛军大营隐隐起了沙尘,灯火晦暗,人影奔走,鬼鬼祟祟,不似出兵,象在收拾行装,连夜拔营。



    尤杰细盯片刻,睡意全消,眼中露出兴奋的笑意,带着随从飞赶回城。



    尤绍得到消息,悄悄点齐五万军马,“李烮把我襄州当作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客栈茶肆,真是打错了算盘,不好好教训这个狂妄之徒,岂不白白辜负了送上门的机会?众将听令,为大曦建勋争光,就在今夜,擒杀李烮者,居本战头功!不过,不要伤了他的马,我有许多爱驹陷于敌手,带回一匹,赏黄金十两,带回飒露的,赏金五十!”



    众将摩拳擦掌,尤杰领军,整装披挂,带着大队摸黑出城。



    黎明前的突袭,象在未卜的激流中漂冲一样刺激。尤杰一手控缰,一手提刀,盔甲被血液捂热。



    他已经忘了被一箭射下马的耻辱,他还年轻,即使曾经惊慌失措,锐气也会很快恢复,那些小小的挫败,都是蹄下的沙子,一定会被他日后的成就覆盖无踪。



    离盛军大营还有半里,尤杰已经听到了营中的急乱嘈杂,无论李烮是撤还是战,都太迟了!



    他挥动长刀,大喝一声:“杀!”



    矢石开路,郯军象潮水一样,淹进盛军大营。



    忽见前方火光一窜,数百匹被火燎惊的战马踏翻营帐,迎面奔来。



    这些战马身高力猛,其中许多都是被掳去的宝马,倘若带回一匹尤绍的爱驹,那可是十两黄金啊!



    尤杰被冲得勒缰乱转,乱马群中的郯军争先恐后,抢着去辨认和拉拽尤绍的宝马。



    郯军掳掠成性,积习难改,就算三令五申,一旦利益在前,便又不顾一切。



    尤杰怎么阻止也没有用,到处是乌泱泱窜闪的马影人影,被马匹撞倒的,互相争抢的,四下搜刮的,乱糟糟不可收拾。



    他提刀控缰,在混乱中寻找定军侯的主帐,急于求功,生怕李烮跑远,越追越深。



    忽听营外号角声响,火光伴着喊杀声冲天而起,尤杰一惊,有埋伏!



    这时候反撤出营本根本来不及,郯军一焦急,象炸了窝的马蜂。



    火光中现出“郭”字旗号,郭百容率领两万盛军,堵住了尤杰的退路,南北包抄,逼杀而至。



    郯军乱中迎战,倒如割麦,尤杰红了眼,不顾方向的挥刀砍杀,四周腥血横飞。



    他心急如焚,想起琵琶山有条小路可以逃生,当即带队向西冲奔。



    还没到山口,前方又冒火光,这回出现的是定军侯的旗号,孔良已经率队和李烮的八千士卒汇聚于此,挡住了尤杰的逃路。



    尤杰看着火光中黑盔黑甲的将领,破嗓大喊:“李烮,拿命来!”纵马前冲,举刀抡劈。



    李烮轻轻带缰,飒露敏捷侧步,让过这一刀。“尤杰,胜败是常事,我不缺你这颗人头。世上没有谁会轻视向我李烮投降的人,我愿意给你机会,把你炼成你想要成为的将领,你自己选!”



    尤杰狠狠啐了一口,“让我降?你以为你是神,你只不过是在陇昆那样天高帝远的地方,独尊自大罢了!你唬得了别人,唬不了我!”



    旋马回头,冲势如雷,尘沙卷龙,撩刀掀砍。



    李烮眼中闪过一抹遗憾,手持沉沙戟,一动不动。



    尤杰刀至近前,李烮单手一送,沉沙戟象出水的猛鲨,把长刀铛啷一声震上半空。



    戟尖是鲨鱼的锐齿,又坚又准的戳碎了尤杰的护心镜。



    原来死亡如坠冰,这么快,这么冷。尤杰双目凸血,倒跌下马,连长刀落地的声响,都听不见了。



    战场上的选择如此之少,对错也不一定要由生死来判,可惜被尘沙覆盖的,不是他曾经的小小挫败,而是与他的心脏一同破碎的功成之梦。



    李烮看着尤杰的尸体,那年轻的面庞留着最后的不甘,扭曲变形。



    尤绍在襄州城头远远观望,越看越惊。



    尤晋道:“爹,不能再等了,我去救七弟出来!”



    尤绍心知李烮既然有备,再派援兵也无济于事,可小儿子身陷重围,怎能坐视不理。



    尤晋见父亲灰脸不答,不等许可,自点一万精兵,出城杀奔敌营。



    才过乔家冲,就听侧面山坳里号角声响。



    一支埋伏的盛军横截杀出,为首将领浓眉豹眼,“这会儿才出来,等得我屁股都快生疮了!”



    尤晋救弟心切,挺矛就刺,对面将领抽刀出鞘,刀身闪着宝蓝光芒,嗡嗡一震,动听如乐。



    尤晋矛长七尺,罩着来敌,疯攻猛进,对面蓝刀泼舞,交刃之声清脆如钟。



    雷钧与尤晋交手,旁边的卫瀛一面接战,一面好奇,“雷炭脸,与这人有什么好纠缠的?”



    雷钧道:“你们从垯堡城一直爽到播聿城,我闷了这么多个月,手臂好了之后,还没舒展过筋骨呢!”



    尤晋听着气恼,手中矛如游龙,却怎么也挤不进那片蓝光。



    雷钧活动够了,臂上贯力,湛罄刀兜手连转,刀身粘着长矛叠叠递进,尤晋应接不暇,虎口灼痛,臂酸眼花,终于熬撑不住,长矛脱手。



    雷钧哈哈一笑,扬刀轻挑,劈手夺矛,捏着矛柄斜向一抽,敲在尤晋下颚,打得尤晋滚身离鞍,直坠马下。



    盛军小卒冲过来将尤晋捆个结实,尤晋颌骨碎裂,满嘴是血,想要唾骂,一张口,吐出三颗碎落的牙齿。



    尤绍在城楼来回踱步,见出城增援的郯军也陷入苦战,连忙鸣金收兵。



    西边天空窜起明亮的焰信,潘云聪见到信号,率领三万主力杀出山谷。



    襄州城的南门正在接应尤晋的退兵,尤绍见盛军大部杀到,只得下令关闭城门,眼睁睁看着己方寡不敌众的士兵在城外的激战中后退无路,从山脚到江岸步步伏尸,惨烈无比。



    郯军主力在外,城中只余小半守军,六座城门中,北面的两座因为面临汉江天险,守军最少,此刻城中兵力不足,东门南门攻战激烈,北门士兵又被调走一半。



    北城墙外窄窄的江堤下,霍青鹏、杜愈、丁如海率领水中好手潜游而至,偷偷冒头出水。



    从江面仰望,更觉城楼高不可攀。水路没有攻城器具,大北门、小北门关得死紧,直接出水偷袭,很难得手,除非有方便上城的办法。



    他们早就商量过,在水中散开一个圈,圈中无声一动,浮出一人,正是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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