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三十来人，几乎没人注意到那对巨大的眼睛在水面下一闪而逝。
宁阳城的各大势力武者没有注意到，其余小门小派的那些修行者们也没注意，包括七大派的十个猎妖师，也都没有发现。
因为它足够低调，足够隐忍，当然也因为大部分人都要应付不断跃出水面，向自己发起攻击的飞鱼。
——这些飞鱼尸体的价值不高，唯独一双红色的眼睛质地坚硬，应该便是其身上精华所在，因此岸上的修行者们都有些乐此不疲的意思。
谁特么还有那闲工夫去管水面下去有什么东西呢，这又黑又暗的还看不大清。
至于那三个被忽然变得更加迅捷、更加凶猛的飞鱼打得遍体鳞伤，只能连战连退的三个宁阳城本地土著凝意级，则更是没有发现，自己流出的血正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进了水里。
战斗场面如此混乱，除了裴元这个恰好看着那边的人，谁会闲到注意这种小事？
毕竟流的血又没有很花里胡哨地发出滋滋声，它看起来更像是一道抛物线，很难引起注意——还别说，真有人这么闲。
正是在场所有人的主心骨，齐霄殿的中立派系长老，‘风雷剑王’何其物。
不得不说宗师就是宗师，应付如同箭矢般在空中乱射的飞鱼，何其物比凝意级别的武者高明得多，只需要往那一站，丈内方圆便无活口，轻轻松松斩杀掉飞鱼。
尽管这会导致他无法收集到完整的飞鱼眼珠，但毕竟区区一阶材料，哪怕是市场价，也就几十两左右，这还是因为飞鱼的实力大体接近，没有特别大也没有特别小的。
因此，‘太过于清闲’的何其物在水面下发生异变的瞬间，就捕捉到了那双眼睛的动向。
"哼，果然有诈。”
何其物忽然纵身一跃，身体便如踏在空气之中，奇异地悬浮起来。
不过他冷哼一声的样子虽然没人看到，但双臂高举，仿佛在接引头顶上什么东西下落的姿势倒是所有人都看到了。
就当下面有许多人发现了这怪异的一幕，纷纷抬头朝上面看来，猜测这位全队唯一的宗师级大佬要闹什么幺蛾子的什么，何其物出手了。
何其物双手虚握，仿佛手持一把看不见的长剑，猛力挥下，隔空虚斩。
因为用力过猛，这位风雷剑王的身体甚至还滑稽地在空中转了个圈。
但没有人因这一份滑稽笑出声。
因为空气中骤然响起了一道震耳欲聋的巨大雷鸣声，掩盖了所有人的惊呼。
"轰隆隆！”
何其物双手虚握之剑划过圆形的轨迹，化作一道几乎无人看清的耀眼白光，宛如狂龙归海在水面上搅起一个巨大的漩涡，冲入水下。
"嗯？！！！”裴元忽然双目瞪直！
水面上被斩开两道澎湃的巨浪，涌向两侧，像是被无法抗拒的巨大压力直接排开，露出了十多米深的水底！
剧烈的无形波动几乎将沿岸五十多米长的距离震塌了一长排，乱石穿空，惊涛拍岸，令人侧目的雪白水花直接飞上高空！
平空一声炸雷，所有此时在水面以上的飞鱼，在同一个瞬间齐刷刷怔了一下，紧接着全部身体炸开，无一幸免。
空气中爆发出刺鼻的血腥味，那是飞鱼爆炸的血雾，但下一刻就连这些血雾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直接驱散。
不，不是驱散，更像是直接净化、蒸发掉。
原本百鱼乱射的局面肃然一清！
原本看起来就像是狗熊堵在岸边捕食朔游而上的产卵鱼群般众多凝意修行者，也全部陷入呆若木鸡的状态。
哗啦啦！
被分开的水域合拢撞击，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大量的湖水从天上倒灌下来，落在岸边。
有些人反应得快的，还运转身法，快速闪避了一下。
但大部分人，则是保持着仰望天空上那人的姿态，被地下暗湖的湖水淋成了落汤鸡。
一片安静。
所有人都在仰望头顶那人，心中不约而同说了同一句话："何其物的实力怎么会这么强？！”
稍远处，裴元向雨绮等人距离够远，没有被水淋到，但也同样都陷入近乎呆滞的状态。
向雨绮望着那边波荡起伏，久久无法平息的水面，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夏弦月则是很直接地问道："向西楼，你以前也是宗师，你能做到吗？”
闻言，向小葵也是极为兴奋地抬头，眼中闪烁着火焰——这小丫头显然是太激动了，兴奋地不得了，有点难以自控情绪的样子。
我能做到么？
裴元很认真道："当然可以。”
"真的？呵呵，宗师之威……想不到我原先还是低估了武修的发展前景！”
夏弦月眼睛亮起，这近乎天神降世一击的恐怖力量，不但没有让她产生恐惧，反而是对那个领域多了无数的渴望。
"什么情况下能做到？气隐三重，要用几成的力量，才能造成这个程度的破坏力？”夏弦月盘根问底地兴奋说道。
这时，不知为何，向雨绮忽然有些怜悯地朝她看了一眼。
裴元脸上则是无悲无喜地说道："自爆。”
"欸？”夏弦月表情凝固。
什么？自爆？
裴元忽然叹了一口气。
这些人没有成为过宗师，当然不理解宗师是怎样的境界。
而自己虽然成为过宗师，但毕竟只是记忆，因此下意识地觉得，宗师，也就那点水平而已。
以向西楼全盛时期的力量，即便用上如今的弓弦劲，也不可能造成这几乎毁天灭地的一击。
裴元原本还觉得，向西楼好歹是实打实的气隐境界，即便因为怕血，实战能力要差一点，但差的应该只是技巧而已。
不论是境界，还是修为，应该都不会弱于这些七大派的同级别长老。
但现在看来，真的是异想天开，井底之蛙！
"不过，这样的攻击，应该也差不多是何其物的极限了吧？嗯，七大派的修行者，资源、功法的条件要比我好得多，再加上境界也高出两个小级别，以及第三重到第四重这层分水岭，有这样的表现，也不足为奇……”
裴元心中想着，大概总有着我上我也行的小心思，然后仔细聚精会神远远观望，发现何其物缓缓降落在地面上，身姿挺拔如旧，脸上甚至看不出什么疲惫的表情。
这绝对不像是什么用处压轴绝招的表现！
这说明方才那威力绝强的攻击，对他来说，根本不算很吃力，至少绝对算不上压箱底的拼命绝招。
或许，或许只是试探性的随手一击也说不定？
想到这个可能性，裴元心中一阵哀嚎。
人比人气死人哇！
原以为差距不会很大，却被现实打了脸。
再看水面下，根本找不到刚才那对巨大眼睛的主人了，也不知是跑到哪去了，总之看起来是一副不敢应战的样子。
裴元发现用自己向西楼身前的实力和表现，去衡量一个七大派的宗师级长老，真有点不自量力了。
看来真如当初向小葵评价他和天杀星叶都之间的差距一样。
‘别拿你这种会被几个凝意级联手埋伏杀死的弱鸡气隐去和整个晋国公认的最年轻也最强大的第一宗师相提并论！’
可笑当时自己居然还不以为然。
现在想来，打脸！赤裸裸的打脸！真的可以说是菜得很真实了！
"呼！看来以后也要多花点心思在武道上了，功法，绝学，包括武器，都需要提升，至少要有七大派长老级别的战斗力，再加上十绝特性，真正实力才能远远超出。”
裴元快速地调整着心态，心目中的目标则是快速刷新了底线。
至少，原本那种‘能碾压同阶七大派猎妖师的我还不错’、‘我也不差吗’想法，是彻底没了。
也是这一刻，裴元才真正醒悟过来，比那些凝意级的七大派弟子战斗力高，有什么用？
在宁阳城这样的小地方，凝意级的武者，已经是一方豪强。
但是对晋国七大派，一宗二殿四宫，凝意级的武者和修道者，不说如过江之鲫，但也不比地里的大白菜珍贵多少。
但他们的气隐级又有多少？仍旧是万里挑一，少之又少！
裴元对其他势力不是很了解，但因为有谷青萝在，对齐霄殿算是多少有了一些浅薄的认知。
齐霄殿传承数千年，底蕴极其深厚，如今全派上下，凝意级的入门弟子，至少多达两百人。
值得注意的是，这还指的是近十年内，同一辈分的弟子。
假使不出意外的情况下，凝意武者能够活上百年，最年轻的凝意是二十岁，那么齐霄殿真正的底蕴是拥有着一千多名、近两千个活着的凝意武者，这不包括极依赖天赋，堪称凤毛麟角的修道者。
而八十年来，累积下来的这浩浩荡荡的近两千人中，有多少宗师？
不超过二十位。
听起来，这数字挺大的，毕竟像宁阳城总共也才两个宗师，其中一个还在不久前死了一次至今还未完全活过来。但齐霄殿的人又不是蚂蚁一窝，会全部聚在同一个地方，实际上整个晋国各州都遍布齐霄殿的势力，一分散，数量就显得十分稀少了。
而且实际上这二十位宗师年龄参差不齐，最年轻的可能三十来岁，最年长的或许超过两百岁——纯粹武夫宗师，寿元至少有两百年，这还不包括各种延寿丹药、天材地宝。
而如果是虚神境的修道者，寿元更是悠长，足足五百年的寿元，和普通人几乎堪称两个物种了。
按谷青萝所说，她的那位父亲，齐霄殿的当代殿主，便是活了两百年以上的老妖怪。
也就是说，看似齐霄殿两千凝意，三十宗师，宗师占比超过百分之一十分恐怖，但实际上，往往几十年也未必出的了一名新晋宗师！
裴元好歹也是堂堂宗师级掉下来的人，战斗力比那些有极大可能这辈子都成不了气隐的年轻弟子们更高，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虽然从年龄来说还比大部分年轻一辈猎妖师还小一些。
呼！
裴元长长地吐了口浊气。
这时，夏弦月三人忽然发现，裴元浑身上下，给人的感觉，都彻底变了。
若说原本的裴元，眼神中总是带有几分玩世不恭的话，此刻的他，眼中则更多是一种沉稳和凝重。
夏弦月和向小葵大概不是很理解。
向雨绮却忽然投来同病相怜的目光：她们不会懂的，但你的痛楚我很明白。
裴元："？？？”
你明白什么？哦对，身为凝意巅峰，战斗力却只和向小葵这凝意五重差不多，甚至还不如对方。
至于夏弦月？更不用说了，这货上个月才刚刚突破的凝意级，尽管她本质上是个修道者，但是刚刚突破到凝意的武道实力，配合心眼，都能一剑斩杀初入三阶的魔物了。
什么叫天之骄子？这种才叫天之骄子。
她们根本不懂得裴元这种人的烦恼。
这种真正的天才都是同阶无敌，而我只能依靠境界更高才能勉强持平的感觉，真的好不爽啊！
裴元捂了捂脑袋，觉得和妹妹两人真的是同病相怜。
毕竟，一个人的境界修为，总有一天是会达到极限的。
唯有实力的提升，永不断绝。
"功法，绝学，宝物，缺一不可！”
"还好，相比于普通修行者，我还有十绝特性，可以加分。各种封印物、源星的加成下，我也算是个宝物众多的多宝童子了。”
"但这些还不够！自身的硬实力，十绝阶位，以及来自于武学、修为的实力，才是重中之重！”
"换个思路想想，一个七大派的长老级，还不是特别出名、特别优秀的那种，就已经这么厉害了，而齐霄殿在晋国算是大门派，但放眼整个东洲，又算得了什么？”
"要知道晋国在东洲只不过是个中小型国家。”
"更何况，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大陆，还有无数条件比齐霄殿优越的门派。”
"我坐拥十绝殿，实力却只是普通路人级，真的是，太差了。这样的实力，怎么面对将来可能会有的追杀者？”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裴元脑中一下子闪过无数个年头，最终隐忍下来，眼神归于平静。
变强这种事情，当然不可能只是说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