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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竽轻轻摸了摸石头,表面光滑,暗想,这样的石头竟然有如此神奇的作用,陆上之人对万物的理解和使用,真是出神入化,也许正是因为陆上物类丰富,应有尽有吧。
相比之下,水下之人所拥有的就少了很多,所谓天道自然,往往是不公平的吧。
世间之大,四界繁杂,九天九野辽阔无际,想要公平?也实在是强人所难,为难上天吧。
天道主你宫商角,得意失意还自然。
无谓狂名半世争,散尽修行丧九泉。
“云母能令死者容颜不改。”
此言一出,泽竽心中一震,好像被人当面指认她说了谎话一般。
死人,容颜不改。经过陆上这段时间,她渐渐明白了一些事,一些以前从没有在意的事。
比如,自己的生命是来自于另一个原本活生生的生命。
那么她对陆人而言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远处月白朦胧,挣脱出红色的朝霞,那朝霞火红,却没有半点阳气。
潘郎说的不错,这里弥漫着的是阴湿之气,却烈焰燃燃,滴水不凝,实在是疑点重重。
但她管不了这么多,潘郎在一旁也没再抱怨。
忆起儿时往事,倒是令他心惊胆颤。他从没有见到父亲脸上愁云满面,父亲常说与死人打交道的人,总是能平心静气,看淡万事。
到最后人能讨论的可能也就只有一个死字。
但死有什么可以说的呢?死掉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倒是活着的人萦萦不休。
潘郎还记得父亲每次制棺木时吟唱的歌:
白露沾野草,时节忽易复。死当不复归,何苦长相思。
前尘如梦也好,似墨也罢。死后缝隙不剩,管你红烛春暖还是寒月疏星。都叫你明白浮生若梦,梦醒莫寻。
白白黑黑,云雾迷空,不分南北,莫提西东。
棺材一盖,魂落谁家,魄归何处?
按照父亲的说法,“都在这棺材里,好不好看,舒不舒服,都是活着的人自己骗自己的。”
父亲真是爽朗至极的人,六极堂当年也是名震天下。哪像现在,各分东西,互不买账,还要寄人篱下,仰人鼻息。
死了的一辈什么也不管了,失踪的失踪,入土的入土,这一辈,妖魔仍蠢蠢欲动,六极堂却风光不再。
重振旗鼓,谈何容易。帮助朝廷,更是令人不安。他们也不是没有吃过朝廷的苦头。需要你的时候,许你荣耀一生,不要你的时候,君命召,不俟驾;君赐死,不敢生。宇文老将军的死仍历历在目,如今潘郎仍然不愿意相信朝廷。
潘郎一生古怪惯了,但泽竽不同。她的一生才刚刚开始,她有要守护的东西,也有必须完成和等待她完成的使命。
“这云母是否与今夜的阵法有关?”泽竽心思细腻,见潘郎迟疑不言,只能开口。
“那日,父亲在八口棺材中放满了云母。”
“是为了让棺材里的人保持生前的模样?”泽竽猜测道。
潘郎摇了摇头,含泪不忍再说。
“没想到棺材师也有含泪不语的时候,想来这事定是不忍想起,不能说了。”
但非说不可。
孤魂飘荡幽冥路,不属天,不属地。
忘川成冰,地狱不收,天穹无路,人间不复。
“莫非这八口棺材是为了祭祀?”
潘郎无奈点头。
“难道,这八口棺材里装的并非死人,而是活着的人?”
潘郎的表情甚是凄惶。
他睡在棺材里,也在棺材里害死过妻儿,但他从没有将活人钉死在棺材之中。这是棺材师永远不可能做的事。
但是父亲做了。
有人逼迫父亲做了这件事。
父亲为什么会答应?绝不可能是为了那一箱子黄金。
“潘大侠。”泽竽喊了一声,潘郎才从暮色中清醒过来。
“皇子妃莫叫我大侠了,配不上,配不上,我就一做棺材的粗人。这放在棺材里的云母的确是给死人用的,再配上一些防腐干燥的药材,希望死者死后容颜不改。但是那八口棺材里的云母却是给活人用的,因为那些人都是活着被放进去的。”
泽竽一听毛骨悚然,清冷冷恶气侵入肺腑。
“竟然用活人下墓,只是为了求雨?”
“求雨只是一部分。但是那桃花八蛊阵,必须以活人开阵。”
潘郎一身冷汗,虽然这件事是他后来多方打听才拼凑出来的一段往事,但这件事牵涉到震动大齐上下的灭妖除邪一案。
当年此案不仅牵连朝中数位大臣,更是殃及后宫和黎民百姓。
那段时间,人人胆寒,个个恐慌。稍有不慎,便会被扣上一个养蛊乱妖的罪名。
“桃花八蛊阵?为何要用活人开阵?”
泽竽不解,连忙问道。
“桃花八蛊阵,是《分海谣》中的阵法,用来封印邪兽的。据说,魔皇之一的虚苍灵当年借天兽之怒冲破四界封印,六极堂和十七门二十一派联手用桃花八蛊阵才将他困住。”
“是《分海谣》中的阵法?”泽竽喃喃重复。
“是的,当年十七门二十一派只知道是除妖兽,在绥山一带聚集了一千多人。为了封印妖兽,各门各派都尽了全力,难得的团结。当年为首的还是青霞山掌门梅小苏。”
“桃花八蛊阵和我的桃花阵可能不是同一种阵法,虽然......”泽竽迟疑半晌,终究没能将桃花阵法的确源自《分海谣》一事坦然相告。
心下却有几分愧意。潘郎知无不言,而自己却畏畏缩缩,害怕说错只言片语,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毕竟潘郎是六极堂的人。而六极堂,师傅们说过,六极堂追杀异族从不姑息。她当然是尽量避免才好,虽有皇子妃身份护着,又有大皇子照应,但使者的身份仍然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就算全天下人知道她这个异类从水下来到陆上,从水界来到人间,是为了帮助人间免受灾害之苦。
就算如此,按照六极堂的原则,也断然不会放过他。按照齐国的律法也不可能容得下她。
千万不能,不能重蹈覆辙,不能像夜师傅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