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蛤珧
蛤珧巨大的身影长啸着回到湖中。天色忽而转阴,先前桃红的月色蒙上了厚重的乌云。
湖水滔滔,蛤珧从水下旋转而上,跃过微弱的月光,瞬间消失了踪影。
“此兽非异兽,乃是蛤珧。蛤珧无足却能召百足之虫。天下虫类皆听其号令。此事甚为蹊跷。不如今日退兵,待彻查清楚再杀不迟。”
“既非妖兽,何以助异族杀我陆人。”
秦炎慷慨无惧,根本不听传声,一剑劈开迎面扑来的猛兽,鲜血飞溅。短短时间,已经斩灭七只猛兽。
“笑话,这个人一心只有除妖,已经到了不分敌我,不顾战士安危的地步,我看是有勇无谋,莽夫也。陆上自古就有兵法——敌未衰,忽然奔北,必有奇伏要击我兵,谨勒将士,勿令逐追。”
泽竽边说边看着硫磺蓝火中被吸虫咬得千疮百孔的将士,他们的血流到忘忧湖里,把湖面再一次染成了红色。
这虫子虽让人皮肤破烂,奇痒无比,却一时半会要不了命。蛤珧此举也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手下留情,并非想要将士性命。再看这硫磺蓝火,也没有愈烧愈旺的态势。
如今,双方退兵必是上上之策。
若是秦炎愿意停止杀戮,蛤珧带异兽返回。寻得机会回圜城向玉柘请教今日异状,待事情清楚之后再做筹谋。如此,既不会伤到水下,也不会再让战士白白受苦。
这秦炎真是难缠。
若说中策,也可暂时不顾湖中战事,只需退去硫磺蓝火,再想办法让吸虫离开此地便是。
想到这里,泽竽对蒙面琴师道:“可否借琴一用?”
“不可。”
泽竽直觉既气愤又可笑,怎么尚武门的人一个比一个不讲道理,一个比一个自私。
“你也要看着这两千战士白白死在这里吗?”
“非也。我可以让他们死得更舒服一些。”琴师的声音里竟带着得意的笑声。
“近日我得了一株百年才开一次的山花,此花芳香宜人,闻之令人心旷神怡,集秋风、秋水、丹桂之华,在最贫瘠的山崖边盛开。简直如冰清玉洁又孤冷高傲的女子,这些人有幸死在由这女子的身体淬炼的香气中,也是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了吧。”
“住嘴。人之将死,这些假象还有何用?难道人活着不是最重要的吗?”
琴师倒也没有生气,仍是和风细雨地笑道:“一个人的一生从出生起便没有选择,我说的对不对?”
泽竽点了点头。
琴师又道:“很好,那我再问你,如今天下大乱,这些战士是不是要四处奔波,征伐沙场?”
“自然是。”
“战士为国捐躯是否视为光荣,朝廷是否会供养他们的家人?”
“自当如此。”
“很好。看来皇子妃也是个明白人。眼下战事频频,他们又身受重伤,伤成这个样子,回到军营中,大夫为他们做些粗浅的包扎止血后便又要上战场,是与不是?”
“若是符合条件,自然要上战场。倘若是已无力应战,应当回家休养。”
“回家之后,靠年迈的父母养活还是靠在家的妻子养活?本来家里还指望他养着,现在他一身伤回到家,家里拿什么照顾他?如此想来是不是死了更好?”
“不,你说的不对,明明可以救为什么见死不救。”
泽竽再也按耐不住,此人巧舌如簧,听着句句有理,可是说到底他就是见死不救,这是她绝对不能接受的。
任何眼睁睁看着别人死去的事她都不会接受。
“既然还是死了的好,我送他们一则风月有情,红尘幽香的梦境,岂非好事一桩。我为人慷慨得很,这等事虽麻烦些,但我最喜欢替人善后了,自然会好好清点今晚哪些将士为国捐躯了,一个也不会遗漏。回朝之后禀明皇上,让朝廷好好照顾他们家人。”
“不可以。”
泽竽凛然跃起,角声、羽声相继而发,她竟然以吟代琴,吟唱出一曲《止息》。
吟唱声里飞雨落花。
“莫道人生无常,梦魂仍有相逢。
看尽落花常醉,此世无愁无恨。”
硫磺蓝火渐退,化作秋波如皱。吸虫落到地上,似酒足饭饱,慵懒无力。
“我不伤你们,快走。”
“皇子妃真是善良,但异族毕竟是异族。”
琴师低声语道。
“但她是我的皇子妃,未来的皇后。”
“莫动情,莫动情,情生劫,情生劫啊。”
琴师哈哈大笑,携琴而去。
此时蛤珧从天际直冲而下,正对泽竽而来。
夜莺见此,心下焦急万分。他知道今晚无论下面死多少人,叶小楼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眼看蛤珧这一下俯冲,泽竽定是躲闪不过,湖上忽然横来一道剑气,气贯如虹。蛤珧被惊,扭曲着,仍要朝泽竽而去。
“妖物,今日我本想不与你战,暂且饶了你。你竟如此自讨苦吃,就不要怪我无情。”
蛤珧闻言大吼一声,声音悲凉哀怨。目色中蓝光莹莹,再次冲向泽竽。
大皇子将泽竽拉开,手执长剑在空中一挥,剑刃劈风,声音嗡嗡不绝。这声音叶小楼也听见了,他皱了皱眉头,似有心事。
泽竽见蛤珧执意要从湖上转战岸边,不知其中缘由。它召来吸虫,却并非要取战士性命,此番却又为何强攻硬战。
溶溶夜色之下,天地浑浊,蛤珧去而复返。秦炎与萧宇的剑势交织如雨,岸上陷入乱战。
蛤珧并不还手,全然不顾身上已被连刺数剑,身处险境,反怒气更盛,执意落地。
正在蛤珧蓄势下落之时,月光前一个轻如柳叶的墨影,吹奏起一段流水愔愔的笛声。
笛声中蛤珧向东急转,引得秦炎和萧宇朝东追去。岸上空出一道间隙,空隙中一只巨大海贝,通体明亮,光芒更盛硫磺蓝火。岸边众人在这光下,无一睁得开眼睛。
就连泽竽也只能紧闭双目。
海贝落地,落在一个孩子身旁。
孩子浑身是伤,血肉模糊,却还有一丝极微弱的生气。
海贝将他托起,飞回半空。
笛声忽断,蛤珧瞬时隐去了踪迹。
待众人睁开眼时,乌云已退,月色明媚,好似千百年以来一直都是独在空中,漠然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