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漫长的寒假
漫长的寒假开始了,张小强感到像被解放了一样开心,在他的印象里,每个假期的时光都被拉长了许多,变得遥遥无期,可以做无穷无尽的事,仿佛在挖掘一座宝藏,永远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现什么,那种神秘力量,吸引着他乐此不疲地挖下去。
张小强的自由简直是绝对的,母亲只顾抽烟喝茶闲聊天,父亲则不闻不问,仿佛他从未当爹,孩子也不是他的,表现得甚至比孩子还无忧无虑。因此张小强心无挂碍,无拘换束。既不需像张北京、张海、窦峰一样帮父母做活,又不必像张天津、张大强一样被父母唠叨个没完,只悠然地享受着漫长的假期,这飘在云端上的感觉简直棒透了。
张小强见识过张天津父母的唠叨,他父亲张祖亭常踢着他的屁股骂他“笨蛋”,他母亲丁氏则常敲着他的脑袋嘲讽他“是个纯粹的猪头”。久而久之,张天津放弃了抵抗,变得越来越笨了,考试常常倒数,身体也变得越来越胖,于是遭到了父母更加激烈地嘲讽。
“我没说错吧,你是越来越笨,越来越胖,天生就是个笨猪头!”张祖亭和丁氏用食指点着张天津的头说,点指的力度很大,令张天津的脑袋前后摆动着,不自由主地在跳舞。张小强每次在现场看到这种情况,都会揪心张天津的大脑袋,会不会被手指戳个透明的小窟窿。
笨就笨吧,猪就猪吧,张天津认命了。不过,他尽管从精神上认命了自己的胖和笨,原谅了自己,但他对别人的嘲讽或命令式的要求却极为愤怒,这表明他可以接受上天的注定,却不能接受凡人的污辱。因此,针对嘲讽,除了对方是父母以外,他通常是要反抗的。
对一般的嘲讽伙伴,他会用拳脚相抗;对于需要施以尊敬或无力反抗的亲戚朋友而言,则会将心底的怒火通过其他方式宣泄出来。比如,此刻他并不想打狗,你偏让他打狗,他的应对方式是:虽不用言语顶撞你,却用行动反抗你,你让打狗不是么?他的做法是一语不发转身去打鸡。你越强调、纠正、要求他该打的是狗,他越狠狠地打鸡。从某种程度来讲,鸡的生命危险跟你要求强调的强烈程度成正比。
张小强了解他这个脾气,所以不敢轻易招惹他,并在长期的相处中,逐渐发现了张天津的一个优点:只要你从情感上接纳他,认可他这个兄弟,说几句掏心的话,他就会心甘情愿为你做任何事;而嘲讽、命令或强迫,只会令结果适得其反。张小强相信,在真挚情感的支持下,张天津会将自己果断化为舍生取义的荆轲,将对方当作识人信人的太子燕丹。
本来嘛,“横着难咽,顺着好吃”。张小强就是凭着这种方式维持着他和张天津的铁哥们关系。他朦朦胧胧感觉到,或许张天津从小遭受的打击和否定太多了,才会对别人接纳他、信任他的情感特别渴求吧。
张祖昌和王氏对张大强的唠叨张祖亭不同,他们从不会从肢体暴力上对待他,也不会用手指点着他的脑袋骂他是个“猪头”,而是一贯用言语施行他们的“独特教育”。诸如“吃饭要老实”、“喝汤要见底”、“馒头要先吃掰开的”、“坐着不要踩饭桌下的横撑”、“锤子能玩儿么!砸着怎么办?不遍遍的怎么说不听呢!”、“现在不听,到时候你非得后悔”、“听人劝吃饱饭”、“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等等。从起床唠叨到入眠,天天如此。
在张小强听来,这些唠叨简直是“紧箍咒”,每回听了都令他头疼,他怀疑堂哥张大强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有一天会不会被逼疯呢?张大强却摊开手说早习惯了,他们说他们的我干我的,权当耳旁风,他们又舍不得打我!被唠叨烦了顶多跑出去,反正也不用干活。
张祖昌偶去六弟张祖荣家借箩,见到张海在院子里切白菜喂鸡,见他切得又细又匀,在大瓷盆里堆得满满的,然后拌上麦麸,细细地调匀了端到鸡舍,为此他赞叹不已。并想到自己的儿子张大强至今连双筷子都拿不到饭桌上,唯有唉叹不已,回家后就对拿着锤子钉钉玩的张大强唠叨起来:“整天不是敲打就是刨坑玩儿,逢活不干,你看人家张海……”
张大强正专心将一枚铁钉楔入一块木头里,听到父亲的唠叨一阵心烦,一锤将钉子楔歪了,他恼怒起来,将锤头狠狠砸在歪了的钉子上,顿时激起一片木屑飞扬,然后把锤头一扔起身道:“好,我这就去干活,切白菜喂鸡是吧?谁不会!”说完回到屋子里。张祖昌止住了唠叨,在身后冷冷地望着他。
张大强转身出来了,怒冲冲握着一把菜刀,左手提了一棵大白菜,在张祖昌百般不信地注视下,将大白菜“啪”一下撂在院子里的一块案板上,转过身去背对着张祖昌,手起刀落,“嚓嚓嚓”切起白菜来,不等张祖昌看清,已把那棵大白菜横七竖八切成了五、六块。
“住手,你这个畜牲!那是棵好白菜啊,看你切的,要我的命了!”张祖昌愤怒又疼惜地叫喊着扑了上来,把张大强猛推到一旁,手中的菜刀“当啷”一声落在案板上。张祖昌上前抓起菜刀挥舞着,向张大强怒吼:“你这是干活儿还是跟我置气啊!这是棵好白菜,是人吃的好白菜,不是给鸡吃的!”
“是你说切白菜喂鸡的,我切了,你却生气了……”张大强被推开之后跌了一跤,怒气冲冲地辩驳着。
张祖昌吼着说我是叫你切烂白菜喂鸡,而不是切好白菜,你知道大白菜多少钱一斤么!张大强说我哪知道大白菜多少钱一斤,你曾给过我一分钱么!张祖昌说我让你吊嘴拉舌,没有没理的时候……说完要扬起手中的菜刀砍去,扬到半空忽然想到是菜刀,于是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白菜狠狠向张大强掷去。
“他爹,那白菜还能吃,一扔可就彻底糟蹋了呵……”王氏在屋门口叫喊着。
“这日子是没法过了……”张祖昌大叫道,坐在地上痛哭了起来,“你他妈别再干活儿了,早晚让你气煞……”
在张小强的乡村里,当时的大白菜,即使五分钱一斤,也是不易得的,大白菜是冬天唯一的蔬菜,也并不是所有人舍得买的,很多人只能靠咸菜虾酱熬过整个冬天。张祖昌一生节俭,经历过残酷的饥荒年代,因此视食物为生命,每浪费一粒粮食,不啻于在自己身上剔骨剜肉一般。
张大强哪懂这个,他除了故意跟父亲较劲之外,由于从未干过活,也不懂干活的窍门,而张祖昌向来以“从十三岁开始扛把子干活,养活全家十几口人”而自诩,十天有八天挂到嘴上,念叨着自己所受的苦。的确,经过几十年的历练,他的农活技能在村子里是数一数二的,所以,张大强无论怎么干,总干不到张祖昌的“法眼”里去,要么被嫌糙,要么被嫌慢,十有八九便推开张大强自己来干。
“你看你,干一下午的,还不如我紧紧手的!要么给你干的活儿‘擦屁股’,还不如我自己来呢!”张祖昌总是这样说。尽管这么说,却总是对张大强“十四岁了还啥也不会干”为耻,天天唠叨不已。有人问他:“你从不让他干,他怎么能学会干活呢?难道你生来就会么!”面对质问,张祖昌给出的理由却是“树大自直”。
在他的眼中,孩子仿佛小麦,无需训练,到了季节便会自然成熟。他却忘了小麦的成长需要经过犁土、播种、下肥、浇灌、除草等诸多工序,需要二百二十天漫长的呵护和等待才能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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