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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深夜里特别孤寂,许是因为晚来风急,又许是因为月凉如水。宽阔的街道上除了打更人的一两声锣,就只留下秦家马车从青石板上路过的一串咕噜声。
秦府的车夫深怕颠坏了马车里的贵小姐,不紧不慢的驾驶着马车,硬是花了两倍多的时间方才回到秦府。
待到车夫终于拉起缰绳,轻“吁”一声的时候,秦蓉蓉也已靠在柔软的靠垫上睡着了……
老实的车夫却是未曾发觉,他跳下马车,像以往一般仔细的将下马车的小脚凳放好,恭敬的立在一旁弓身等候。
只是他等了良久,都未等到两位小姐出来。于是他疑惑的抬头看了一眼,发现他等候的马车连帘子都还没撩起来……
不会是睡着了吧?
车夫小心翼翼的凑到马车边竖起耳朵,想听听车厢里有没有什么动静。只是他听了半天,听到唯有两个匀称的呼吸。
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车夫望了一眼已上中天的月亮,打了个哈欠大着胆子上前敲了敲车框提醒。
“大小姐?秦府到了。”
本就浅憩的秦蓉蓉听闻敲框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疲惫的捏了捏眉心,低头将把狐裘踹到脚边的秦婉婉包裹回怀里。
“嗯,今日幸苦了。”
她端庄而疏远的回了一句,便将车帘撩开,抱着秦婉婉款款而下。
“喂完马食,就回去歇息吧。”
她侧身对着车夫吩咐了一句,颠了颠怀里熟睡的秦婉婉,往依旧灯火通明的大堂走去。
车夫敦厚的应了一声“是。”直到秦蓉蓉的身影转过照壁,方才牵着马车离开。
入了秦府,便与外头漆黑的街道截然不同,只见秦蓉蓉刚转过照壁,道路的两侧便整齐的摆上了半人高的石灯,五步一盏,将秦府的青石板路照的亮如白昼。
秦蓉蓉抱着秦婉婉一路走去,果真见到秦知章还坐在侧座上看书。
“阿爹,你怎么还没睡?”
还未跨进大堂的秦蓉蓉便已经深深皱起了眉头,颇为像个小大人似的责怪秦知章。
“这么晚了还在看书,也不晓得对眼睛不好。”
秦知章被自己女儿骂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像没事情发生过一般淡定的合上《山河怪志》,侧身拿过茶碗抿了一口茶。
“这不是你们还没回来,最近东宁县也开始有些不太平了,看不着你们回来我不放心。”
秦蓉蓉闻言便心底一软,嘴上不好再多念他两句,只得嗔怪的瞪了秦知章一眼。
“阿爹真是的,姥姥家离秦府才多少路!你就不要太担心了,我们这不是回来了?
你就赶紧去睡吧,老是晚睡对身体不好。”
秦知章也生怕自己这个大女儿再喋喋不休,见她有放过自己的意思,便连连点头应允!
“好好好,我这就去休息,我这就去。”
秦知章坐在太师椅上舒展了一下身子骨,连他喜爱的游记都没拿上,就背着双手起身踱步离开了。
只是他还尚未跨出门槛,秦府的看门小厮便匆匆跑来,他在秦知章身侧耳语了几句,秦知章便焦急的推了他一把骂道。
“臭小子你连县令都敢拦!还不快去请进来!”
看门小厮一愣,他只道来的小胖子姓孙,却不知道他竟是东宁县的县令。
只见他连连点头应“是”,背影甚是仓皇的跑出去开门了。
秦知章知道催他回去就寝的大女儿定然又已心生不满,于是他只得尴尬的回身干笑两声,对着又皱起眉头的秦蓉蓉轻声哄道。
“蓉蓉啊……”
“阿爹!”
秦蓉蓉都不给秦知章解释的机会,当下声音就拔高了两度。
秦知章连忙焦急的做出一个禁声的手势,撅着嘴巴不停的“嘘~~~”。
这嘘声过长,惹的熟睡的秦婉婉不由挪腾了两下,此时秦蓉蓉方才后知后觉的记起自己怀里还抱着秦婉婉,颇有些慌张的立刻噤声。
秦知章找到了说话的由头,那双狡黠的杏眼弯弯一笑,义正言辞的说道。
“轻点儿!你会吵着婉婉的!”
秦蓉蓉知晓他是拿秦婉婉来压自己,无奈自己还真奈何他不得,只得拿眼睛瞪他。
秦知章也晓得自己不太过,收敛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一本正经解释道。
“来人是咱们东宁县的县令,如此深冬半夜,他还前来拜访,定是有了天大的难事!”
思及此处,秦知章便不由担忧的皱起眉头。
“我权且得听上一番才行,他毕竟是外男,你先带着婉婉下去吧。”
听闻父亲真真是要与别人谈论正事,秦蓉蓉也不好再多加阻拦。她恭顺的应了一声“是。”便抱着秦婉婉去就寝了。
只是秦蓉蓉方才走出大堂没一会儿,一道娇小且臃肿的身影便像只球似的匆匆滚来。
“秦兄!”
“孙兄?”
秦知章应了一声,笑眯着眼睛迎上去,伸手握住孙县令的小肥手拍了拍。
“您这日理万机的,有空来府里小坐也得深更半夜呐!”
孙县令不由被他说的老脸一红,抽出与他相握的手,背在身后半真半调侃的说道。
“知章贤弟!你此话……是不欢迎老夫来了?”
“哪敢哪敢!”
秦知章连连罢手,招呼了一声女婢,给孙县令上来一盅热茶。
孙县令指着秦知章的鼻子笑着说道,“我看你是敢的很!”
秦知章颇为淘气的一把捉住孙县令的手指,笑着拉着他在大厅里的上座上坐下。
“哎!敢不敢的还不都是你说了算。
赶紧说说正事吧,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把你催的大半夜都不睡觉。”
说到此事,孙县令便长叹一声,就连他那张十分福气的圆脸都愁的皱在了一起。
“哎,知章贤弟有所不知啊,虽东宁县乃是鱼米之乡,富庶之地,但如今这灾年……流民是越发的多了,东宁县也很快就要坚持不住了……”
秦知章闻言一愣,方才知晓原来表面上繁华的东宁县也已岌岌可危,但他依旧佯装出一副疑惑的模样,出言问道。
“孙兄何出此言啊?”
孙县令闻言又是长叹一声,只见他小肥手捏起桌上摆放着的精致糕点,拿到秦知章面前掰成碎末解释道。
“一开始,挪用粮仓里往年的库存,府衙门口发放馒头尚且支撑得到来年开春,可现如今一传十,十传百的,东宁县发放米粮的消息越传越远,来东宁县的流民越来越多,就是施粥,也只能熬到隆冬啊!”
秦知章看着孙县令将捻成齑粉的碎屑稀稀拉拉的分摊在桌面上,担忧的皱起眉头。
只能熬到隆冬,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流民一旦食不果腹,必定发生暴乱,到时候满城饿殍,遭殃的便是东宁县的原住民。
“已经到达如此严峻的地步了吗?”
“是啊!”
孙县令侧身靠坐在太师椅上,单手支撑着太阳穴按压。
“如今这派尚且安宁的景象,全靠那些往年的存粮支撑着啊……
但是……听闻北方已经下雪,东宁县的流民只会越来越多,这些存粮,怕是也坚持不了多久啊……”
此时秦知章方才完全正视起这件事情,毕竟如孙县令所说,东宁县很快就要没有存粮,但孙县令说的仅仅只是存粮不够,并没有说东宁县衙内的官银不够。没有粮食就用银两买,凭借东宁县每年的税收,怕是买目前两倍的存粮都绰绰有余。
只是……若是大批北方灾民迁移而来的话,承受粮食短缺的就不再仅仅是东宁县,而是南方一整片的城镇。
倒时物以稀为贵,府衙里的这些银两能买多少粮食就说不准了……
于是秦知章正了正神色侧身靠向孙县令说道。
“存粮不够,尚且可以去周边购买,就怕到时候粮食大户坐地起价……”
孙知县的眼神与秦知章互相对上了几分钟后又十分默契的点了点头。
“知章贤弟说得有理!这正是老夫所担心的呐!
只是老夫一把年纪,活到如今只知圣贤书,这商场里的世事,还需请教一番知章老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