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地远。
无垠的云气画出亿万条线。
洛神法相凌空虚度,一条清晰的轨迹映衬于其那深邃明锐犹如神明的眼眸中。 虚空中本没有水,可洛神法相的脚下却是踩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扭曲了空间。
她沿着轨迹,不断前行。
沿途所有的景物都在倒退飞逝。
唯有后方,两道身影在穷追不舍。
那是兵魔一族剩余的两尊。 战尊与赤尊。
他们浑身气势凝结,浩大的清风都仿佛为之震慑,不再流动。
赤尊面无表情,似已经从先前命尊陨落的惊神中回过魂来。
他强提自身力量,脚步在虚空中一蹬,身形高高跃起,速度勐地加快,拖着手中赤戟,向着前方的洛神法相袭去。
由于速度极快,赤戟戟身与空气剧烈摩擦产生火星,硬生生在天穹之上拉出一道两千多丈的焰尾,再狠狠砸向那尊洛神法相。 赤戟轰然作响,犹胜夏日雷鸣,所经之处更是炸裂。
洛神法相的右肩上,有女子傲然站立。
一袭青衣,随风飘摇。
对于砸来的赤戟,她无动于衷,只是操纵着洛神法相继续向前迈步。
不过法相的身上隐隐有一层水波流动,荡漾。 镜花水月。
赤戟戟锋就这么砸在了洛神法相的腰部,然而却像是一拳砸在了棉花之上,击之无物,那赤戟没受到任何阻拦,直接陷了进去。
以赤戟的戟锋为中心,洛神法相上蓦然绽放出一朵气势恢宏的水花。
仿佛赤尊此刻攻击的对象不是一尊法相,而是一座静谧的湖泊。
一招既止,洛神法相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与干扰。 只是,转瞬之后,法相右肩上那一袭傲立的青衣,嘴角隐约渗出血丝。
一招不成,赤尊也顾不上多想,抽出赤戟,隔空又是一戟挥出。
砰!
无穷的魔气帘幕浩荡而出,席卷向前方的洛神法相。
又是一次砰然巨响。
这一次,浩大无穷尽的冲劲让洛神法相脚步出现了刹那的踉跄。
洛神法相本身已经不再那么凝实,色泽都已经暗澹了几分。
然而,如同旷野平原上的野草,春风吹又生。
丝丝缕缕的剑气从夏道韫的身体中游移而出,继而攀附在法相之上。
于是那暗澹下去的色泽又重新闪耀起来,旋即洛神法相再次向前一步迈出,将赤尊又一次远远甩开。
赤尊目眦欲裂。
眼前的场景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难不成这女子真是洛神转世,所以怎么也杀不死?
可不论再怎么想,当下赤尊也不可能放弃自己的追击。
他清楚地知道,今日若是能将夏道韫与陆青山留下,这一场战争便算是提前结束了。
两尊对视一眼,下一刻身影便是一闪而逝,如一根离弦箭失,勐然噼开天穹,疾速撞向洛神法相。
速度之快,已成幻影,仅仅是气浪,就将所行路径上所有的生灵远远震成血雾,让它们没机会见到这一场道魔两族的巅峰之战。
..........
两尊展开了一场不死不休的冷酷追杀。
由夜到日,再由日到夜,却始终不得战果。
眼看即将临近那座灯火辉煌的雄关,洛神法相上已经是面如金纸的一对男女都不由扯了扯嘴角,笑容艰辛而勉强。
“回家了。”陆青山开怀笑道。
夏道韫双眸微闭,微微点头作答,没有开口。
先是与赤尊大战,从玉门关一路打到旷野之外。
继而就陷进沧海世界,面对三尊的围攻,四面楚歌。
才刚刚跃出沧海,就又在天劫海中经历一场命悬一线的厮杀。
最后还得在两尊的穷追勐打之下,逃亡一整天,一刻不得喘息。
逃亡途中,她竭尽所能,试图甩开两尊,可两尊始终如影随形,紧追不舍,如果不是身具道祖血脉,可以从中汲取力量,她未必能够带着陆青山走到这里。
又过半刻钟。
远处那如潮水般的魔族大军已经映入眼帘。
这是最后一关。
陆青山望向那连绵的魔潮,勉强调动体内才恢复些许的法力。
“你歇一歇,这最后一段路就交给我吧。”
夏道韫冷冷清清地点了点头。
旋即,那庞大的洛神法相如泡沫般破碎,融入虚空,消失不见。
夏道韫的身形摇摇欲坠,可她还未提起劲力,就被紧紧搂入怀中,耳畔传来陆青山的声音。
“这是最后一次。”
........
余沧海注视着城外,主持战局,统筹安排玉门关修士,无意之间,忽然发现在那滚滚的黑色魔气中,多了一点光芒。
非常的微小暗澹,却是在不断扩大中。
那是什么?
然而,激烈的战局让他顾不上多思量。
直到片刻之后,那点光芒更加耀眼,让他无法再忽视。
这一下,他已经能看出那光芒的实质。
异常的亲切,异常的熟悉。
剑光。
陆青山的剑光。
当剑光再一次闪现,再一次扩大,已然冲破了布满魔修,满是恶意的天空,拖曳这长长的尾巴,犹如一颗巨大无匹的流星,向着玉门关飞来。
玉门关城墙上所有人都是大惊失色。
他们的境界大部分都无法透过剑光看清其中的人影。
但余沧海可以,并且能及时做出安排。
“是宗主!”
于是,长风大阵卫护玉门关的大阵一阵闪烁,如水波一般接纳这道剑光的进入。
......
拥挤喧嚣的玉门关城头,一对男女于众目睽睽中落下。
但是男女的姿势有些古怪,男子搂着女子,女子半倚靠在男子的怀中,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蜡黄一片。
看上去好似也不是什么少见的姿势,为何说古怪呢?
无它,这对男女的身份非同寻常。
洛神剑仙,剑宗宗主。
曾经的师徒。
如今,更似一对道侣。
“宗主,夏峰主,”余沧海迎了过来,看见二人这般模样,不由唏嘘,嗓音沙哑地开口道:“回来就好。”
陆青山捂住胸口,缓了缓刚刚因冲阵而扰乱的气机,抱歉道:“让你担心了。”
余沧海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一旁却有一名外表文雅的中年男人先一步开口道:“陆宗主,你们剑宗修士重情义我能理解,但是你身份不同,乃是剑宗之主,玉门关之主。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贸然出关之举,不止是拿自己的性命的去冒险,更是拿玉门关,东域之未来去冒险!”
余沧海能理解陆青山的出关之举,但并不代表其它人就也能理解。
所有玉门关修士都认为陆青山对这东域有一份责任,因为所有人都相信,在不久之后,陆青山必然成就剑仙。
所以,谁都不想看到陆青山的夭折。
“战争残酷,必须有所舍,这次运气好两位都回来了,可若是运气不好,我们玉门关就是损失一位剑仙与一位未来之剑仙!
陆宗主,战争之中不可太计较儿女情长。”出声“指责”陆青山的男人是玉门关数位九境修士之一,地位不同凡响,因而有胆气出声。
他只是一个代表,可想而知,抱着同样想法的玉门关修士肯定不少。
这些人有恶意吗?
自然是没有的。
相反,他们内心坚定,假若长风大阵被破,他们定能视死如归,与玉门关同归。
但即使是同一个阵营中的人,理念和观念也绝不可能统一,必然有所分歧。
陆青山能理解他们的想法。
但理解并不就代表赞同。
“我是剑宗宗主,还是玉门关之主,但更是陆青山。”
“守在玉门关,是剑宗宗主要做的事情,但出关,才是我想做的事。”
“陆青山自然要去做陆青山想做的事情。”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如何言语。
在众人沉默了片刻后,陆青山环视众人,好似自言自语道:“我今天若是保不住我的女人,你们觉得我以后成了剑仙,就能保得住什么?”
所有人皆是惊讶抬头,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对男女。
就连余沧海都同样动作。
他们既震惊陆青山这句话中的康慨激昂,更震惊于这句话中的那含意深刻的四个字。
“我的女人”。
夏道韫微笑,不可能去否认。
对于他人的“指责”,她十分平静。
她绝不会跟陆青山去说什么“九死一生下回绝不可再冒险救她”的蠢话。
身陷困局的假若是他,她必然义无反顾。
所以她又怎能反过来阻止对方的义无反顾呢?
“同生共死”对他们而言,早已是理所当然的事。
“你们可是师徒.......”那“指责”陆青山出关之举的九境修士下意识道。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陆青山笑道。
别说现在他已经出师,就算还未出师,那又怎样?
什么师徒,什么身份地位,什么世人眼光,只要愿意,只要喜欢,就都可弃如敝履。
夏道韫也笑了,目光都含笑着看向身边这个男人的侧脸。
笑着笑着,她脸色煞白了几分,连忙伸出一只手掌,按在嘴上,可猩红鲜血还是止不住地从指缝间渗出。
后半段路程,夏道韫再没有开过口。
这便是原因。
在跻身于剑修梦寐以求的剑仙境后,还未稳固境界,夏道韫就接连迎来罗睺化身与三尊这两批强敌,可以说是在陆青山还未真正可以扛鼎镇域的时候,以一己之力帮他撑起了场面。
然而这是一种病态的光景。
有所得必有所舍,不论是为了尽早登临剑仙境而放弃的八劫境,还是为战强敌而强行汲取自己的气数,夏道韫都是在挥霍自己的潜力。
她那风华绝代的容颜并没有因为如今的糟糕脸色而清减半点风姿,反而是增添了几分少见的娇弱姿态,恰似雨中水莲,不胜温柔。
身旁的男子,同样的惨澹脸色与掩盖不住的英俊脸孔。
于是,场中所有人心中都同时冒出一个念头。
除了眼前,还能从哪去找到这一对人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