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雪域荒原
冬日西落,晚霞似血。
大山脚下,向东延绵出无垠的雪原。
洁净无瑕的雪面上,风吹出一缕缕絮状蛇形的印迹。
一望无际。
没有尽头。
……
山之影,无边阴暗。
唯有那常年积雪不化的峰顶,晶莹的反射着残阳的光亮,极为耀眼,不可直视。
在这高耸入云,最接近天神的绝顶之处,孤身站立一人。
萧瑟冷峻,面容如同利刃削出的一般棱角分明。
他好似一尊神。
在他身后,冬日正缓缓坠落。
他的脚下,翻涌着红霞云海。
一只金雕,抖起金色的毛羽,展翅盘旋在他身前不远处,仿佛他只需要一抬腿,便可驾鹰而去,从此翱翔于天际间。
然而,他却并未流连于这世人所不能见的壮丽美景。
他的视线,穿透云层,落在山脚下,那一道蜿蜒的山涧间。
……
好似一个雪团,自山涧滚落。
其势,凌厉。
卷起周遭雪屑飞溅。
向着大山以东的雪原,在厚达数尺的雪地间,一往无前的突进。
紧接着,又一个。
其后,数个。
十数个。
千百个。
无可数计的雪团在此刻突现。
雪原上,随即便有了痕迹。
像是自山涧中涌出的一股滔天洪流,向着东方,滚滚而去。
……
他自峰顶,负手而立。
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切。
他只是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切。
他根本无需出刀。
只需跺跺脚,一挥手,甚至哪怕在此处弹落一片雪屑……
自峰顶随势而下的雪崩,就能将那些自山涧涌出的北狄骑军轻易覆灭。
可这些与他又有什么干系。
漠南蒙真王庭他都能弃之如敝履,何况百里之外的左贤王部。
所以他默然而视。
在这隆冬的阿尔泰山脉,在这傍晚时分突然乍现的北狄铁骑,那一匹匹四蹄飞扬的战马,将这片雪原撕裂到支离破碎,他丝毫未放到心上。
他不再看脚下。
他回顾着身后的落日夕阳。
他记得很清楚,那一年,也是这般景致,他就在余晖映照的秦淮河畔,望见了她。
华灯初上,轻舟摇曳,偎依在船头的她,身量是那么娇小,却有着黑瀑般的长发。
她的眼睛,是不是比这冬日还要明亮耀眼……他着实有些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那一眼望去,他便如遭雷击。
他怎么也未想到,不过是随意的一次游历大夏中原,他的心花却如同那湖中莲蓬般径自开了。
到如今他都搞不清楚,当日里,他为何就懵懂失魂般的登上了她的画坊……
那一夜,却又为何至始至终什么也未对她讲……
那之后的多少个夜晚,因为念着她,他辗转反侧,竟夜不能寐。
待他为了寻她再赴中原,她却已遁入空门,那如瀑般青丝不再……
那又如何!他不在乎!
他不在乎她的过往,他不在乎她大他许多,他不在乎她已遁入空门……他只要她做他的王妃!
可是她却告诉他,从此许身佛门,供奉佛祖,终生为尼。
她转身……是那般的决绝,未再看他一眼。
他伫立许久。
直至月落乌啼。
直至花开花谢。
他就那样站着,等着她,过去了一个春季。
他终就返身。
他势要灭佛!
没有佛,她就不再是尼。
……
举步下山,他如履平地。
踏雪而行,他不留痕迹。
她不是立誓要侍奉佛祖,普度众生?
待这赳赳铁骑入关,踏平大夏,雪亮的马刀斩破那尘世繁华,且看她又能如何渡。
他不免很有些期待。
他眼角带笑。
……
静贤。
那一缕刀意,你是否已经破解?
那一把劈山,是否还在你的手中?
劈山,虽未能斩断她心中的那一座山门。
但他的刀意,那凝聚他毕生修为的一刀,终就寄附于她的体内……
至于她一掌寂灭他二十年阳寿,又如何。
他本就不在乎。
他毫不在意。
没有她,这天下与他何益。
她自山门转身,弃他而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
……
他是北刀。
漠南王庭,完颜洪烈。
下得山来,他孤身一人,向北而行。
目光一凛,他顿住脚步。
他还未料到,北狄骑军之中,居然有一缕神识试图锁住他的身形……
那神识带着一丝黑气,何其污秽。
他随即了然,北狄吉萨部的那个老怪,竟然此遭随大军出了山!
他望一眼天际间的那只金雕,不免轻笑。
看也未看身后一眼,只轻轻挥一挥衣袖,未带起一粒雪屑。
他便再次抬步北去。
……
身在马上激灵灵打个冷颤,巴盖乌下意识的北望,便闻听身后骑队中怪叫一声……
紧接着,一袭黑袍自骑军中腾身而起。
“大祭司!”
巴盖乌话音方落,那腾起的黑袍老者尚在空中……
他身下便溅出了一片血光!
到此时,骑军中方才响起数声断喊,“敌袭!”
骑队的洪流当即戛然而止!
就在众将冲着黑袍老者拍马涌来之际……
“无妨。”那一袭油腻厚重的黑袍,轻飘飘落地。
遮盖在额际的兜帽间,仿佛蒙着一层黑雾,不见他的面目,只传出一道苍老嘶哑的声响,“是北刀。”
他胯下的坐骑,自脖颈处似被利刃齐齐切断,那硕大的马首跌落在一旁,马身依旧瑟瑟站立着,到此时方才轰然倒地。
众人皆惊。
他们纷纷顺着巴盖乌的视线向北望去……然而那里除了白茫茫的雪原,什么也没有。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也太过诡异。
北刀?!
这难道就是大威能圣者的实力?!
巴盖乌上下打量着大祭司,“您没事吧……”
怔怔的看着倒地的无头坐骑,“无妨,他并不想杀我……这只是一个警告。”大祭司那霸缓缓抬起头颅,望向天际间盘旋的金雕。
“是雕儿发现了他。我方才试图锁定他的行迹……不料想,还是被他发觉了。”
缓缓的摇摇头,那霸依旧心有余悸,“好厉害的北刀!”
此处极寒,大和尚祖天雄的脑壳上也扣了一顶貂帽,他与巴盖乌对视了一眼,随即二人哈哈大笑。
周遭众将莫名其妙,巴盖乌笑道,“既然只是一个警告,说明北刀不会出手!”他环顾左右朗声道,“如此……此役已然成了一半!”
……
晚霞间,忽然响彻一声嘹亮的鹰啼。
一只体量稍小些的金雕自东方而来,冲出了云端。
两只金雕汇聚一处,在夕阳的余晖中,金光闪动,金雕向着骑军所在处俯冲而下。
所有的人视线,当即汇聚到不远处的那匹白马身上。
阿南的身段,短短数月间便抽了条。
此时端坐于马上的,宛然已是一位身形婀娜的少女。
她依旧固执的穿着苏赫给她的那件白裘,满头银发也还是苏赫当日里替她打理的模样,编纂成细密的小辫,披在肩头。
白马,白裘,白发,白瞳。
在这片雪原上,她就好似雪中的精灵。
纤细灵动,圣洁无瑕,不容亵渎。
阿南再也不是那个脏乎乎的小女孩。
她也不容许任何人靠近自己。
当然在北狄骑军中,也没有人敢靠近她,甚至巴盖乌也不可以。
不仅仅因为她是骑军中地位高绝的鹰眼罩子。
也不仅仅因为她的爷爷,吉萨大祭司那霸已经来到军中。
是因为她的那把刀!
乌兹点锋刀。
所有人都知道,悬在她的腰畔,从不离身的那把刀,是苏赫的。
……
“大汗。”阿南左眼的白瞳一翻,她已然自鹰眼秘术中回神。
在众将望向她,那期待的眼神中,阿南的声音无比清亮,“漠南蒙真左贤王部,是在巴彦图河畔的科布多一带。”
她的纤纤手臂遥指东方,“距离这里,两百里。”
“集结!”巴盖乌此刻再也难掩心中激荡,他挥舞着手臂大声令道,“就地修整……”遥望着将黑的天际,他的声音回荡在这片无垠的雪域,“一个时辰之后,向科布多连夜进军!”
阿尔泰山脚下,数万大军当即齐声欢呼,一片欢腾!
……
这说明蒲类在左贤王部潜伏多年的颠不停传回来的消息没错!
在距离阿尔泰山脉两百里之遥的科布多过冬,这位蒙真左贤王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来年开春,万物复苏冰雪消融之际,便是这位左贤王大军挺近北狄之时。据颠不停来报,左贤王有意乘今秋北狄大乱,一举拿下阿尔泰山脉以西,天山山脉以北的广袤草原。隔山而治,以阿尔泰山脉为屏障,从此与漠南蒙真王庭分庭抗礼。
这一消息,令刚刚在乌孙称汗的巴盖乌猝不及防。他当机立断,即刻起兵,就在这个冬季,自吉萨部所在翻越阿尔泰山脉,突袭左贤王部!
在寒冷的冬季,横跨整个雪域,跃进四千里,翻越连天般的大山……在任何一个正常人的判断之下,这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但是北狄骑军来了。
这位年轻的北狄可汗,巴盖乌做到了。
即便是这一路来,历经险阻,付出了绝大的代价……仅仅在险途山岭间中死去的北狄骑勇,就有十中去一的惨烈……然而此刻,北狄骑军群情激奋!
他们的马蹄,已经牢牢的踩踏在蒙真的辖地上。
眼前的这片雪原,亦是北狄先祖的土地!
已经过去了数百年之久,这一刻,是此时骑队中的蒲类族人、姑师、高昌、乌孙、楼兰、吉萨……这些曾经北狄的部族做梦都想不到的!
……
几乎是瞬时间,大军好似极为默契的沉寂下来。
顿时鸦雀无声。
库克双眼赤红的望向巴盖乌,右手握拳,重重的擂在自己的心口之上,“可汗!”他嘶声大吼。
姑师大将塔拉,右手握拳,重重的擂在自己的心口之上,“可汗!”
黑风寨聂锋,乌孙拔都,高昌齐阿图,楼兰格木萨……这些北狄牧原上曾经声明远播的悍将,均汇聚在巴盖乌的大旗之下,放声大喝,“可汗!”
万军雷动,齐呼可汗!
自巴盖乌身侧,在马上昂身肃立的千人长索伦身后,提马转出闻名草原的智者穆哈因。
这位吉萨黑狐此时此时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已是老泪纵横。
他嘴角哆嗦着,嘶声吼叫道,“带我们去吧!北狄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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