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鬼谋韩康
晨光初现,早有两位左贤王的妻妾打来热水进后帐服侍。
此二人进得帐中,只一眼望去……两位妇人慌忙垂下面红耳赤的面庞,年纪尚轻的妇人频频偷眼向凌乱不堪的床榻上看去……二妇皆难掩羡妒之色。
巴盖乌掀开锦被,翻身而起……便吓得妇人手中水盆当即便洒了。
二人瘫软在地上,相互搀扶之下竟然几次也站不起身。
巴盖乌见状朗声而笑,随手披上了皮袍,回望一眼,床榻间撑着手臂,只紧盯他瞧也瞧不够的韩虞正咯咯的笑着。
“大汗,奴家有一位叔父在此,原本是左贤王的谋臣,他想见一见大汗……”
巴盖乌闻言,一怔之下,面色便是一寒。
昨夜的温煦顿时荡然无存,他言语间尽显森严冷厉,“哦?!你原来不止自荐枕席,还有一位叔父要引荐给本汗?!”
他转头便冲帐外怒道,“来人,把她推了出去!”
……
金帐之中,巴盖乌座下左首祖天雄,右首穆哈因,身侧铁占,四周亲军环卫,持刀而立。
帐下韩虞跪倒在地,发饰凌乱,衣衫不整,却无丝毫惧怕之色,依旧如方才那般看着巴盖乌,怎么看也看不够似得。
她的身旁,站着一位身形单薄的中年儒生,净面无须,看着有几分阴寒之意。
“本汗的后宫,凡有干政之意,杀无赦。”巴盖乌沉声道,“韩虞,你可还有话讲?”
穆哈因不由的有些神色紧张……他怎么会收了她的那几件“小玩意”……万一这韩虞嘴无遮拦……
然而虞姬抬首看着巴盖乌,她嘴角轻笑,使劲的摇了摇头。好似巴盖乌只是问她早饭还要不要吃,她娇嗔的不愿再用一样。
见她如此,巴盖乌的怒意稍淡了些,却依旧不欲饶过她,“本汗虽在北狄,也读过不少大夏史书,这枕边风……”
“大汗容禀。”只见那位中年儒生躬身一礼,打断巴盖乌的话语径自言道,“敢问大汗何处无风?有枕边风,肩头风,耳旁风,过堂风,穿林风……风何其多哉。风自任它吹,听不听得风声,那得看决断之人的心智。”
哦?
巴盖乌心中暗自点头,此人这几句话说的倒颇有些道理,依旧不动声色的言道,“你就是韩虞的叔父?要见本汗,不堂堂正正的拜见,却拐弯抹角要她替你传话?!”
那人此时方冲巴盖乌躬身施礼,不紧不慢的言道,“大汗在上。山人便是韩康,字文成,韩虞的叔父。至于为何不堂堂正正的拜见……”他望了穆哈因一眼,“大汗攻克左贤王部,我等大夏之人皆被划为奴籍……敢问大汗,可有闲暇召见一位您的下等奴役否。”
巴盖乌闻言皱了皱眉头,这等事他确实不知道。昨日一役之后,攻克如此庞大规模的部族,多少事端要找他决断,左贤王部的大夏人本就寥寥无几,划归奴籍这种小事他当然也无需知晓。
穆哈因撇了撇嘴角,将他们划归奴籍本就是他份内事务,这位韩康言语间似乎有些忿忿不平……按照他的本意,没直接宰了这些大夏人已是天大的仁德!
斜眼瞅着韩康,穆哈因张口道,“听说你是左贤王的谋臣……”他不由得嗤笑一声,“攻克如此规模的部族,也没费我们大汗半日功夫。不知左贤王要你这样的谋臣有什么用处……按你们大夏人的话说,汝不过徒有虚名,尸位素餐之辈尔尔。”
“尔尔?!”韩康看着穆哈因冷笑数声,“这两个字倒用的不俗,未想到狄蛮之地尚有尊驾这等识文断字之人,着实不错。”
穆哈因颇为得意的扬了杨下颌,转念一想,似乎有些什么不对……他这位草原黑狐,堪称智者,在这位韩康眼里不过仅仅是能识文断字的开蒙孩童?!
穆哈因当即脸色一变,却听这位韩康继续言道,“至于韩某有什么用处……如若左贤王按我所谋行事,今日这阶下献首之人,说不定便是帐中在座诸位!”他的目光一一扫过面前的数位,其间意味已经不言而喻。
“大言不惭!何其狂妄!”恼怒之下,穆哈因就欲拍案而起,然而巴盖乌在座,他便只能大喝两声。
韩康偏过头去,根本不欲看他一眼,“在我看来,这世间,最令人恼火的事情有二。”他一撩衣袖,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戏子做戏不演全套。”又伸出一根手指,“按计而行只做一半……”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颜面上尽是颓然之像。
穆哈因完全不晓得他在说些什么……祖天雄却一挑那宿醉浮肿的眼泡,“有点意思,就你所谋之事,说来听听。”
“左贤王部族虽众,盘踞蒙真西南之地,地域也不可谓不广……然则东北有漠南王庭,西有北狄诸部,南有大夏……其势毫无辗转腾挪之地,再难壮大发展,实为困守,难图大业。”韩康嗓音略显沙哑,却一字一句不缓不急,说的甚为清晰。
他看向巴盖乌,“夏末秋初之际北狄大乱,天山以北的蒲类王庭朝夕间灰飞烟灭……姑师、吉萨乃至高昌皆有震动,损兵折将实力大损,这正是左贤王千载难逢的契机!”
他支起下颌,傲然道,“如我所谋……应当即出兵,初冬雪降之前翻越阿尔泰山脉,拿下吉萨部之后继续西进,只要攻克乌孙……有乌孙的储备为后援……”他的手掌向下一挥,“便就在这个冬季挥兵南下,可谓势如破竹!届时北狄诸部在左贤王大军面前根本不堪一击!从此西有天山,中段有阿尔泰山脉,两山在手,东可进,西可守……哎!”言语至此,他仰天深叹一声,连道可惜……
巴盖乌闻听与祖天雄深深的对视一眼,“韩先生方才所言,何谓按计而行只做一半?本汗愿闻其详。”
韩康冲巴盖乌深施一礼,“大汗言重了,不敢当先生称谓。文山不过浮萍之人,一介不入流的儒生而已。遇人不淑,识人不明,文山之过也……多说何用!”
见他不欲多言,巴盖乌自汗座上起身,只径直来到韩虞身前。
“地上凉。”只说这一句,便俯身将她亲手搀扶起来。
韩虞似乎从来就没觉得有什么,笑盈盈的抬首望着他,任由着他伸出手,却好似无骨似得紧紧贴在他的臂膀身侧。
只好伸臂环住她的腰身,巴盖乌也不看帐中他人,只是略感尴尬的拿手背蹭了蹭鼻头,“还不将韩夫人扶回后帐?!好生照看!”
韩夫人?
不是送回原处,而是扶回后帐……
场间诸人,莫不是玲珑心思,巴盖乌言下之意已经再明白不过。
韩康此时好似恍然回神,冲巴盖乌再施一礼,“文山替韩虞谢过大汗垂怜。”
韩虞始终不言不语,仅是面带笑颜的俯身万福,便由伺候的婆子扶了出去。
如此,韩康重新整理衣袍,恭肃而立,开口道,“左贤王此人,有雄心却少果敢刚毅……”他极为中肯的评议先前的恩主,“可叹!他虽从文山之谋,只拖沓起兵便有月余,至此地正逢天降大雪,下足了整整五日之久……然,大军粮草充沛,衣帐无忧,文山又力谏,大军当片刻不停,即刻西进翻越阿尔泰山脉……与我是暴雪,与北狄诸部亦是天灾,哪怕途中折损兵马,今冬至少也要站在乌孙牧原之上!本就是奇谋,便要有壮士扼腕的勇气!无奈,左贤王拒不从谏,一意孤行要将大军扎在此处,以待来年之春……”
“这便是文山所谓的按计而行只做一半。左贤王如此行事,尚不若当初就不要起兵!原本左贤王王庭驻地,经营多年,再不济也有地势之利。现如今扎在这科布多莽原之上,根本无险可据……酷寒之下,巴彦图河封冻,左右皆是通途……”回忆过往,韩康只是一味唏嘘不已。
祖天雄点点头,“既然韩先生知道此地绝非大军常驻之地,为何日夜守备又如此松懈?”
韩康苦笑,“天欲其亡,必令其狂!‘大雪封山,千里雪原,即便是飞鸟都度不过阿尔泰千仞群山,何忧之有。’这便是左贤王的原话。不过十日之前,文山又谏,如今积雪尚未冰冻,只需着数人守住半山之地,或者直接引发雪崩封堵住几处要紧山坳,便可今冬无忧……左贤王亦嫌韩某多虑了。巴彦图河宽数丈,三日前文山意在封冻河面遍置暗刃铁蒺藜,河道以北浮雪之下挖浅沟,埋置火油等易燃之物,至少也做些必要的防备……”
摇摇头,他已不愿再说下去。
帐间一派静寂,只闻呼吸之声。
巴盖乌,祖天雄,穆哈因三人相视无言,面面相觑……
心中均是暗道好险!
这位中年儒生所置数谋,招招便打在北狄大军的要害之处。
如若左贤王按计而行,以绝大的勇力翻越阿尔泰山脉,一举拿下乌孙……此时站在金帐阶下的,便果如韩康方才所言,未料究竟何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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