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天涯殊途
——樽前吾当割袍客,从此天涯道不同
大步踏入巴盖乌的帐中,苏赫的脚步便就是一顿。
扑鼻而来的草药味道里,混杂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端坐于矮榻上的巴盖乌,上身已缠满布带,却仍有丝丝血迹渗透而出,他伤的很重。
抬眼望见是苏赫,巴盖乌那两道重眉下的虎目怔怔得看着他,久未动作。
“二哥。”苏赫终就哑着嗓子唤道。
“苏赫!”巴盖乌再也忍将不住,霍然起身,浑然不顾周身的创口,只张开双臂便要将苏赫紧紧的抱住。
他的臂膀稍嫌无力,那雄浑的身子竟也是软塌塌的,苏赫面无表情的双臂一挣,将他挡在身前。
巴盖乌一愣,随即面上已是失色。
帐中的敢达老爹见状摇了摇头,只长叹一声,冲其余人等摆了摆手,一起悄然的退身帐外。
“吉萨的先锋在姑师王庭有数千骑……”巴盖乌望着苏赫颓然道,“随后将至的怕不下数万,我们当时已然是走不脱……跟旁人我不会讲,我那一刻其实只求战死而已……”
“然而你回来了,她没有。”
巴盖乌猛然转身,抓起一旁的酒囊,咕咚咚灌了数口下去,再抬眼之际,他的目光中已是混沌一片。
巴盖乌缓缓闭眼,长舒一口酒气,怅然道,“我……只能这么做。”
“所以你回来了,她没有。”苏赫冷冷的重复道。
巴盖乌再一张口,语气中已满是悲戚,“那你要我如何……”
他一把将酒囊摔在地上,嘶声道,“是吉萨那帮畜生将她掠了去……落在他们手里……她活着还不如死了!”
“你可以救她!”苏赫低声怒道,“你为何要让多山去杀了她!”
“我去了!”巴盖乌双目圆睁的断喝道,“我们所有人一应趁手的兵刃都没有,就只有随身的短刀……就这么着,我带着弟兄们冲了好几阵!人都死绝了,连边儿都靠不上去!她死了……我自己原本也没打算独活!”
苏赫凝视着满面悲愤的巴盖乌,他仔细端详着巴盖乌脸上每一处细微的变化。
他忽然便就安静了下来。
他突然便就咧嘴冷笑。
他牢牢盯着巴盖乌,却异常平静的言道,“二哥,你变了,你同从前不一样了。”
“你放屁!”巴盖乌顿时怒道。
“曲突是聪明人,他是咱们兄弟当中最聪明的一个。他在父王帐中说那句话没有错……如果真是这样,你怎么会活着回来……我的二哥不是这样的人!”
巴盖乌望着他不禁惨笑道,“怎么……你难道也在盼着我死?!”
“我的二哥,是敢爱敢恨的草原第一勇士……他绝不会因为任何理由去杀掉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你就能眼睁睁的看着吉萨人糟蹋她,让她受苦?!”巴盖乌惨声道。
“吉萨人是疯子,是畜生,但他们不傻。穆哈因头人是草原闻名的智者,他正因为狡猾所以被称为黑狐。吉萨人要的是天山北麓的牧原,三岁的孩子都知道,他们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去惹怒高昌王!”苏赫悲愤的摇摇头,“即便是她让吉萨人糟蹋了……只要她活着,咱们迟早能救她出来。咱们不是夏人,不会要自己的女人去做什么贞洁烈女!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的心,还在你这儿!”
“我做不到!”巴盖乌嘶吼道。
“你是做不到,但我的二哥应该可以。”
“滚!”巴盖乌的大手遥指帐门处,“你滚出去!”
苏赫的面色已然白的吓人,“我原本可以带她走,我原本就安排了黑风盗要将她劫走……可是因为我二哥,我退让了。所以她的死,我不再怨你,原本就是我的错。”
巴盖乌闻听此言,顿时呆住了。
苏赫转身,便大步而去,即将踏出帐外之际,他头也不回的说道,“从此,我只当我二哥已经同阿依夏死在了姑师王庭。”
……
随着苏赫消失在帐外的背影,巴盖乌软塌塌的仰面倒在了矮榻之上。
“我心目中的二哥……那个敢爱敢恨的巴盖乌……不会这么做……”苏赫的言语,如同重锤般砸在他的胸口。
他愣愣的盯着帐顶,耳边始终回响着他率领礼队临行之前,在浩瀚的蒲类湖畔,他的父王,穆松对他说的话……
“你此去,有两条路。”
“带着她远走高飞,我只当从没有过你这个儿子。”
“杀了她,回来守护这一方属于你的天地。”
……
赤焰和白炎二人双骑当先,身后苏赫与索伦,夹带着景子,前后五骑,奔驰在蒲类牧原上。
靠近天山一脉,水系丰沛,草原愈发的茂盛。
秋草早已金黄。
一人高的蒿草漫盖无边,好似一面海。
金色的海。
风,袭过。
荡漾起一波又一波的金色海浪。
五骑疾驰,穿行其间。
惊起雀鸟翻飞,啁啾一片。
……
日头,渐渐坠落在远方的雪峰一线。
险峰隘口,已不远了。
赤焰抬首望了望天。
天际黯淡。
不多时,就要黑下来。
他与白炎在马上对视一眼,挥手切了切西边。
那里不远处有一片不大的水塘,夜晚就要将歇在此处。
虽有隘口,可以自山谷中穿越天山,但山路险峻,道途难行。山石嶙峋间,极易伤人伤马,夜间如非必要,断不可冒然而行。
赤焰与白炎,原本纵横草原的红白无常,此时便是苏赫身边两条死心塌地的忠犬,均三十来岁,正值龙精虎猛的年纪。
二人可算是出生就在马背上,熟知马性,骑术一流。
白炎点了点头,嘬嘴打出响亮的唿哨,告知苏赫一声。
二人双双拽过缰绳,拉偏马首,一个急转,便向西而去。
……
苏赫闻听哨声,举目远望。
他已知赤白二人的打算。
有他们先头打尖,苏赫自然再放心不过。他也没有丝毫的心情去管这些个琐事,这一路之上他始终沉默寡言。是以撒开缰绳,任由胯下嘶风兽扬起四蹄,散漫而行。
远山如黛,晚霞似血。
阿依夏的死,让他的心,绞痛。
……
嘶风兽通体银白的长鬃,丝丝顺滑,柔腻似水,此时正毛发蓬张的迎风飘摆。额宽鼻阔,正眉心处一簇毛旋,始终拧着,有如一支冲天兽角。
他胯下这匹马王高大威猛、神骏如龙,故而称兽。
在它身后,乌骓和粉簪二马自然是不敢逾越半步,只是顺从的凑近了,也要小心谨慎的落下半个身位。
景子抬眼望了望了苏赫,将座下粉簪并在嘶风兽身旁。
“驼队的伙计们……都……死了?”他怯生生的小声问道。
苏赫却不看他,双目似乎无神,只瞅着远方。
“都死了……”他随口道。
“曲突私下里动的手,这是我也没有办法的。”苏赫又补充了一句。
“谢谢你,救下了我。”
“谢我?救你?”苏赫突然笑了,“你现在就该盼着自己能做好账房主簿,否则,你若知晓我做什么买卖,你会求我杀了你。”
“哥!你到底做的什么营生?!”索伦在一旁兴致勃勃的问道。
“无本买卖。”
苏赫言罢,嘶风兽希律律一声爆鸣,虎跃激蹿而起。
金色的秋草间随即泛起一路烟尘,如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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