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接续上篇
李靖怔怔瞧着由远及近的此二人……不由得愣了。
苏赫看似狼狈,竟然毫发无伤!
“贫僧龙树,见过李施主。”龙树手扶净瓶,冲李靖一礼,又冲济尘、心灯二人稽首为礼。
“龙树上人……”李靖收枪回礼道。
“你说你是不是有病,他是什么施主。”苏赫浑身是土,赤膊上身,只剩一条阔裤,就冲着龙树上人叫骂道。
“嗯?李大善人在蜀中乐善好施,福德俱足。兴我佛门,以一举之力,修缮佛寺,供养僧众无数,如何不是施主?”
“善人……”苏赫不由得仰天大笑,“你口中这位李大善人,化名李煜,掌控漕帮多年,掠取钱财无数。在蜀地却充什么善人,私下里豢养私军,勾连贪官污吏,正欲乘此天下乱起,为祸社稷……”
“那便皆是他这一世的缘法。之所以他会徘徊于善恶之间,正是因为他尚未参悟这世间万法皆空……”
“够了!”苏赫断喝一声,“什么缘法,什么万法皆空……这些从今往后同我再没有什么干系。”
龙树不由得望着苏赫退后一步,“你这是何意?你的菩提心呢?”
苏赫低头笑道,“菩提心……不要也罢。”
济尘与心灯二人闻听苏赫之言,面露苦色,均是低头不语。
龙树上人诧异道,“你为何突然会变成这样?”
苏赫耸了耸肩头,“不为什么。如果非要说为什么……”他指了指李靖,“那要谢谢这位李大善人。是他的两枪,令我突然悟了,想通了。”
他的声量渐渐得变得有些奇怪,“万法皆空?没有法,拿什么去面对大威能枪圣,只能拿命么?”
他继而冷言道,“缘法?何为缘法?我曾经的族人死绝了,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就在不久之前,我最后的两位亲人……我的二哥,不再是我的二哥……我的七弟,便就死在我的怀里……这就是我的缘法?!”
“可是……你的师尊,不希望你这么做。”龙树循循善诱的对他言道。
苏赫摇摇头,低声道,“他死了。”
“你师姐,不希望你这么做。”
苏赫苦笑,“她也死了。”
“贫僧,不希望你这么做。”
“对不住你。”
龙树的一双慧眼,自轻纱之后,久久的望着他。
“看来你意已决。”她回望左右济尘与心灯一眼,二僧皆是口诵佛号。
于是她口中呢喃诵经。
她似口诵的越来越快……
待她双目复又望向苏赫之时,已是一声哀叹之声,“忘失菩提心而修诸般善法神通……”
苏赫目视足前三寸之地,点点头,“不用你讲,我懂!是为魔业。”
龙树尤不死心,她素手轻抬,遥指向不远处的轩辕破,“半步僧,半步为魔,半步成佛,佛魔尚在半步之间。”
苏赫尤不抬头,“要我说,那半步皆是多余。”
“阿弥陀佛……”龙树悲声道。
“阿弥陀佛……”济尘低声道。
“阿弥陀佛……”心灯沧然道。
……
一抖手中银枪,李靖放声大笑。
“说够了?”
“久候了。”苏赫便抬起了头。
……
“我为你而来,受你两枪。你一枪令我淤积之息尽去,再一枪让我恍然顿悟……原来这份抉择,在生死之间竟然这般简单……”苏赫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我不得不承认,此次之所以在心中决意要做剑阁之行,其实……怕就是为的这个。”
“哪个?”李靖好奇的问道。
苏赫抖了抖肩头,他无比轻松,声音清亮的言道,“该怎么活。”
李靖不禁朗声笑道,“苏大人多虑了。你此刻应该仔细想想要怎么死。”
苏赫点点头,“你已出两枪,我一刀未还。此刻,我借你数息的时间,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公平合理。况且,你已令我很是好奇,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达到何种程度。”李靖傲然道。
苏赫双目当即微阖。
他便要盘膝而坐……
却听闻遥遥传来龙树一声低语,“不可,你不要这么做。”
他转首,给了她,和她身边小小的阿南,一个微笑。
“我就要这么做。”
……
苏赫便坐下了。
梵音泛起。
由细密到宏亮。
由纤毫到广播。
天地随之变色。
到此刻……
在所有人的眼中……
那飘荡在虚空中的油灯万盏,俱灭。
一丝丝青烟中,鬼影憧憧。
鼓乐齐鸣声中,混杂着娇声笑语,无孔不入的散进耳中。
那漫天莲花,绽放一瞬,便就枯萎。
绿叶焦黄,继而零落。
花瓣卷曲,化为一缕缕蜿蜒扭曲的触手。
触手嫣红,纤细而妩媚的拧动着,弥漫一种摄人心魄的迷离之香。
正是花开彼岸。
名,曼殊沙华。
……
彼岸花开。
苏赫身后,虚空之中,依稀法像现。
无人可见。
龙树可见。
李靖亦可见。
一尊金身罗汉。
在猩红血月的辉映之下,盘坐幽暗修罗界,血海岸畔。
曼殊沙华,花丛之间。
浸泡得煞白的尸身,飘荡沉浮与海浪之间。
彼岸花下,白骨累累,遍地尸骸。
忽有腥风。
渐有血雨。
一颗颗血滴,淋湿了罗汉的金身。
却似滴溅在烧红的铁板之上,迸然炸起一团团烟雾。
血雾渐起,如霭似云,自他周身翻涌不息。
血雨不停。
金身渐熄。
终于无声。
罗汉仰起了头,张着嘴,喝着雨。
当他正过脸面……
那法相庄严的面目上,突现嘲讽相、嗔怪相、狞笑相、傲慢相、愤怒相、暴虐相……
万相俱足,唯独没有慈悲相。
……
龙树面现慈悲相。
因为她已悲然望见,罗汉金身不在……
那原本如同金乌一般,毫光万丈,璀璨夺目的赤金之身,已渐渐变得如同冬日老藤般黑紫。
苏赫睁开了双眼。
他却起不了身。
他几度挣扎,好似有须弥山压顶,他丝毫动弹不得。
苏赫惨然一笑。
他愤然冲天怒喝,“我要入魔!这也不行么!”
便就在此时,苏赫身后的法相剧变。
那如同厉鬼一般的罗汉,似在昂首冲天痛苦的嘶嚎。
非是痛苦。
而是煎熬。
他身上的茄色肌肤,竟在一片片的剥落……
似有光,自那身皮肉下隐隐若现。
一道道蜿蜒可恐的血线顿时遍布罗汉周身。
万道金光自血线的缝隙间四射而出,夺人双目,竟不能直视。
随即骨肉分离。
黑色的血肉四下迸溅。
罗汉不在。
唯余一具骸骨。
赤金骨骼。
散播毫光万丈。
金光之下,血浪渐退。
尸骸消逝,彼岸花谢。
这便是光。
照耀苍茫大地。
春回乍暖,生机再现。
那一方天地间,一具纯金骷髅,巍然四顾。
那并无一丝血肉的头颅间,亦无悲哉也无喜,再无世间万相。
龙树沧然泪下。
她知晓,此方为苏赫的金身法相!
他的琉璃心还在!
他终就无法成魔!
……
金身现。
苏赫起了身。
“成了。”龙树盘膝坐倒,唇齿间流逸而出的皆是佛号。
“哎……”苏赫长叹一声,复又仰天长啸,“皆非我所愿啊!”
龙树望着他摇了摇头,“你并不知道你所愿究竟为何物。”
苏赫无奈的冲她道,“你歇歇吧。”
他望向了李靖,“我们可以开始。”
“那我们开始。”李靖已不愿再等。
所谓幻像即使再过璀璨,在他眼中却皆是虚妄缥缈。
即便现了金身,又有何用?!
有用的,唯有他手中这一杆银枪。
他的枪,便是幻灭。
“自天祭坛接下北刀的劈山之后,我的法相就再也没能站起身来。劈山太重。”苏赫走开两步,他身后的金身骸骨亦走开两步。
抖了都肩头,法相金身遁入了虚空,苏赫道,“现在可以了。”
……
苏赫出刀。
确如他所说,劈山太重。
他唯有双手拖刀而行。
他似在拖一座山。
他拖的很慢,很费劲。
李靖出枪。
方才他第一枪如鞭,劈。
俱焚。
方才他第二枪如剑,刺。
幻灭。
此时这一枪,确就是一枪。
平淡无奇的一枪。
此一枪无名。
却是至强的一枪!
枪已无影。
无影无形。
无处不在。
苏赫眼前寒星点点。
银芒烁烁。
李靖修为极致,一枪尽化无数枪。
至苏赫眼前,复又凝为一枪。
苏赫至此时,终于如释重负的举起了刀。
非是劈山重。
是北刀的刀意太浓。
刀尖对枪尖。
有那么一瞬,双尖只在毫厘之间。
枪尖无法寸进。
刀尖避无可避。
……
“退!”七夜突然大喝一声。
必须退。
到境界的强者,此刻均已感受到李靖这一枪的无声寂静之后,到底蕴含着什么样的风雷霹雳……
一阵细微的波动,自他持枪的手边隐隐若现。
这一股波动顺着银枪的枪柄,蔓延开来。
不过方至他指间,便已虚空震动。
转瞬便至枪尖,确如飓风袭来,惊涛拍岸。
碧池之水,鼓荡之下,竟有半池就要倾覆而去……
身周十丈之内,再也无人堪可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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