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呈禾乃去
夜幕低垂。
邯城在大秦军的猛攻之下,又熬过一日。
下午时分,敌军重兵猛攻西门,袁承焕知道。
他始终稳稳立身于南门之上,然而他心急如焚。
他一直在等西门示警求援的钟声响起……
他最终还是没有等到,他无比欣慰。
他知道,他的儿子袁阔程,是靠得住的!
当他惊闻袁阔程与登城敌将一同坠落身亡的消息……他的身子只是晃了晃。
他仅是张口吐出一句……
“好孩子。”
南门的战事甚为惨烈,他根本无瑕去想、去体味丧子之痛。
那么此刻,敌军再次惨然退去,他只觉得自己竟似被抽去了脊梁。
袁阔程战死城头的消息,已然传遍了邯城。
满城皆哀。
邯城民众知道,此遭若没有袁氏父子,怕是城中百姓早已生灵涂炭,在敌军的魔爪之下深陷水火之中。
他们的顽石知府,石痴太守,为他们已然付出了所有……袁承焕也就这么一个独子……
敌军围城的这十数日,邯城那几位极有名望的士绅始终没有出户,只是由私兵家仆固守着自己的高门府邸,此刻他们不约而同的来在南门城下,跪拜袁知府。
袁承焕未下城头。
士绅们愧然留下了数百名府中家丁,助袁知府守城。
在他们之后,邯城中的商贾巨富联袂而来,叩拜袁承焕。
他亦未见。
商贾们留下了数车白银,炙烤的牛羊,上佳的陈酿以资犒赏守城军民。
始终稳稳站立在南门城头的袁承焕,久久的注视着青灰色的天际。
他不是不动。
是他发现自己的脚,竟似已经一步也挪不动了……
“老爷,下去歇息吧。”甄师爷在一旁悄声道,“夜间的值守,都安顿好的……”
袁承焕微微侧首,“甄先生。”
“老爷……”一句节哀,就在口中,甄师爷干瘪的唇际哆嗦着,心中哀痛至极,却就是吐不出来。
袁承焕缓缓言道,“却是自有天意。我本以为,阔程名字中的一个阔字,已是取得极好。此刻细思之,所谓程,字从禾,从呈,‘禾’‘呈’相联莫不是‘送谷物到治所’?隐隐便有‘去’字之意……你觉得这么解字可对?”
“老爷……切莫再说这些吧……”甄师爷言语间已有哽咽之声,“公子之忠勇,为万世之楷模,必为这邯城永世之祭奠……已有万民动议,欲请立公子为邯城隍……”
袁承焕摆了摆手,“阔程的那三位朋友,请来一见。”
……
燕十三他们早就候在一旁多时,此时步上城头,只望见袁承焕那显得极为消瘦的身影,便一个个跪在他身后。
“袁大人……”
“袁叔!”
袁承焕闻声,转过身来,望着身下的这三位与袁阔程年岁相仿的年轻人……
“起来吧,都是好孩子……”他只高昂着脸,竭力不让盈在眼眶中的泪水滚落下来,只对燕十三三人道,“感念三位朋友高义,袁某至此时未来及寥尽地主之谊,实在惭愧!”
佟冬已然是泪流满面,“袁叔……是我们没有护住大袁……”
燕十三咬牙道,“稍后夜黑之时,我们便出城将大袁的尸身……抢回来!”
“不必。”袁承焕沉声道,“这邯城已是多少人家死伤了子弟……阔程虽是某之独子,却与他们又有何异……待战后,再说吧。”
深深的喘过几口气,袁承焕低声道,“袁某对三位的感念之情,大战之下,无瑕言表,敬请见谅。往后如若能有机会……”就此他哑声没有继续再说下去,顿了顿,他转言道,“此次唤你们前来,却有一要紧事务相问。”
“袁叔你说!”
抬手屏退左右,身前只余甄师爷一人,袁承焕微微俯身道,“偶尔听闻,你们三人与那苏赫苏大人颇有渊源。能否将你们所知的苏大人,其人其事,不厌巨细与我慢慢道来……”
……
当日,苏赫亲率陌刀营并亲军、探马五千骑陈兵安阳,边军驻地。
边军营盘稳稳扎在地势险要之处,却是空荡荡的,除了留守在此处的王喜及两千边骑,白方朔已然于数日悄无声息的率军返回甘陕境内。
白方朔置下的方略,苏赫隐去严守臣手书一节,其余的并未对军中将领有所隐瞒……当即就引来帐中诸将一片哗然。
众将皆认为如若这是白方朔一计,要诱近卫军前去……以安阳之地利,借以兵力的绝对优势,以逸待劳之下,近卫军便会遭受灭顶之灾……
苏赫虽然对此行很有把握,却也不得不承认众将之虑亦有道理,是以两部探马兵分两路,鹰笛的颠不停在阿南的指引之下潜入邯城周遭,细细打探窦占奎大秦军的一应部署,葛振堂的夜不收连夜西去,赴安阳一探白方朔边军的动向虚实。
当下便定了计策,苏赫与秦骏同率陌刀营前去安阳,薛丁山的弩骑军奔赴邯城东侧的渭城,在此地与自京城赶来的近卫军余部汇合。
两地之间数百里,便由百十位亲军探马往来联络消息。
……
“王将军,久违了。”苏赫笑看着来在帐中的王喜,出声招呼道。
抬望苏赫一眼,王喜依旧是那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
他一身甲胄鲜亮,顶上盔缨烁烁,周身上下穿戴的一丝不苟,便只俯身冲苏赫叉手施礼,“边军宁远将,王喜,参见大将军!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参拜,大将军见谅。”
苏赫笑容依旧,“王将军果然勇毅过人,军功卓著。不过半年未见,已是宁远将军!”
他如何能不明白,将王喜自校尉提拔到宁远将军的位置上……显然是白方朔这厮刻意的在给自己一个难堪。
王喜果然还是苏赫曾经知道的那个王喜……
他躬身未起,一板一眼的未加丝毫的隐瞒,正色道,“末将升任宁远将军,不过数日之久。白将军临行之前,唯恐末将不能弹压留给苏将军的两千军卒,便以战时所需为由临时提拔……末将在苏大将军麾下充任何职,还凭将军吩咐!”
苏赫深意为然的点点头,他果然未看错王喜其人,为人做事恪尽职守,不骄不躁,于是他又问道,“如今你麾下这两千边骑,可是你从前的部下?”
“回将军!末将从前充任白将军身前亲军统领,这两千边骑,非是末将从前麾下军卒。”
“你可降的住?指挥得动?”
听得苏赫此问,王喜抬头望了苏赫一眼,复又垂首答道,“恕末将愚钝,不太明白将军所问。末将连同这两千军卒,从此便是将军治下的近卫军兵马,非是末将的私军……为何要降得住?末将只需管束麾下都尉、校尉,一应军卒皆有层层军中将校各自负责。从此只按将军将令行事,只要军规整肃,赏罚分明,不听令行事当斩便斩,当罚则罚,又为何指挥不动?将军所意如果另有所指,还请明示。”
“好!”苏赫朗声赞道。
秦大嘴早已话在嗓吼间憋了好久,这是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一个边军,就是宁远将军!
他早就琢磨好的,泰州那档子事儿,大将军开恩,算是功过相抵,结果他这个游击将军什么军功也没捞着……这一趟平乱,豁出去他也得捞个游骑将军!
他此刻眼前这位边骑将领……宁远将?凭什么!
所以听闻苏赫道好,他终就略带讥讽的放声道,“说的好听管什么用!武人还是得在战阵上见真章!这麾下兵卒拢不好,军心可比民意复杂的多了。如果只论军规,有穆司马在就行,何必还要咱们这些个将校。”
穆青却在一旁微微颔首,对王喜这一番言语心下颇为认同,便出声问道,“王将军可曾读过书?”
王喜对秦骏所言,未加丝毫的辩驳,只对穆青答道,“读过五年私塾,算不得读过书,勉强算是识得字。”
苏赫与穆青对视一眼,又望一望旁侧的秦骏,“待此战之后,我欲将千五百新军营置于王将军麾下,你依旧统帅边骑,还做宁远将。王将军意下如何?”
“回将军,既然是战后之事,便等末将在此战之后尚能生还再说不迟。”
至此,穆青对王喜不由得大为赞叹,由衷的冲苏赫一拱手,“恭喜将军得此良才!”
言语间,葛振堂面带征尘的大步进帐复命。
他一眼不发,环顾帐中之人之后,只对苏赫重重的点了点头,示意探马尽数归来,已探得白方朔兵马离去无碍。
帅案之上,便当即置下舆图,众将皆凑在近前,共商明日之战。
晚间直至次日天明时分,往来于安阳与渭城两处的流星探马便不停歇的进出辕门。
营盘之中,风烟四起,彻夜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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