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秦地之变
苏赫的鼻梁很高,很挺,颇有几分狄人的模样。
遇到些难办的事儿,他总是习惯揉一揉鼻头。
然而这个习惯,估计有段时间他需要改一改了。
军中人等,此时望向这位大将军,都尽量不往他的鼻子上看……鼻在脸中央,不看鼻子又该看何处……是以众人的目光在大将军面前,皆是左右飘忽的。
自然是憋住不敢在他面前笑的,这段时间,军中诸将便都似乎有些嗓吼间的不适,见着大将军,人人都会咳两声,因为实在是憋的很辛苦。
……
将将回到大营辕门处,阿南便已等了他好久。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她蹦蹦跳跳的就来在苏赫身前像往常一样伸手要抱抱。
那便抱抱,毕竟苏赫是心虚的……这回偷着跑了,他将所有人都安顿好的,唯一安顿不了的便就是阿南。所以偷跑之前,他便告诉她自己仅是出去走走……
苏赫抱抱阿南,这在军中诸将眼中早就是见惯了的。阿南的鹰眼罩子神技,令她早就成为了军中至宝。即便是先前对她在军中颇有微辞的秦骏,如若见到有人胆敢在阿南面前不尊称她一声阿南祭司……秦大嘴巴便会当即翻脸,爱谁谁。
大夏军中何来祭司……但苏大将军身边偏偏就有。阿南的鹰眼神技,对军中意味什么,一众宿将自然是再珍视不过。现如今,军中如若看不到阿南那一袭白衣,轻快伶俐的身影,抬眼望不见翱翔在天际间的那只神鹰,军中将校就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怎么也都不踏实。
阿南便就在苏赫怀里,笑眯眯的张嘴,冷不丁冲他的鼻子咬了一口……
这一口,咬的挺重。
苏赫那倒霉催的鼻子,带着一圈细白的牙印,就变得有些红肿……
自这一口之后,阿南便就再未笑过。
就像她此刻,一脸寒霜的站在苏赫身后,看谁都不顺眼……他们一个个在她眼中,都是大骗子。
新搭的这座帅帐,其实与之前的那一座没什么不同。
然而此时置身于这顶新帐之中,总会让人觉得有些什么不一样。
大小相仿,军中一应陈设本也就再简单不过……
或许仅是因为这一顶帅帐,太新了些。
也没法子不新……
之前那一顶确实也用了近一年,阿南一气之下烧了便烧了吧,这在诸将心中也确实不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只看一眼尚留在原处的那一堆灰烬……苏赫当即便令军中司马穆青紧锣密鼓的进行一轮军中引火之物的管制,整肃各军各营的火灾隐患……对此阿南仅是抽了抽鼻翼,偏过头去,她当着众将的面只告诉苏赫,他若再跑,下一回她就要烧了他的眉毛和胡子……
对此,苏赫自然是不好揉一揉鼻头的。
……
帅帐之中重新设摆下香案,前来传旨的小黄门一直在等苏赫回营。
传下圣旨,不外是苏赫晋镇军大将军衔,全军皆有封赏,要苏赫调集周遭各地兵马,进抵甘陕平乱,云云。
众将山呼万岁之后,便都退出帐外。照例京里来的这位公公要与苏赫单独说话,传下圣上口谕。
自己的主将,垂沐龙恩,诸将也皆是觉得甚为荣光。
这一回,赤焰与白炎二人不由分说的便上前要搜这位公公的身……却也清楚前次传旨之人都做了些什么,这位公公极为配合的高举着双手任由二人在自己身上摸索一遍,面上倒也无丝毫的不忿之色。
……
“圣上给苏大将军带了一句话。”此言一出,即便帐中只余他与苏赫二人,这位公公还是四下打量一番,方对苏赫耳语道,“阿依夏公主,有身孕了。”
苏赫一惊。
随即黯然。
“臣,恭喜陛下。”苏赫言中未显露丝毫酸楚之意,只是问道,“怀了龙种……陛下可给公主封了什么后宫位份?”
这位公公摇了摇头,“未曾。”
再无他话。
恭送这位公公出帐,自有人私下里将一份厚厚的程仪塞在他手里。
苏赫并未送出辕门。
他独处帐中,枯坐许久。
……
升帐之际,苏赫问道,“那位潼关守将叫什么来着?”
“顾明远。”穆青答道,他接续说到,“顾将军与甘陕总督严守制是姻亲,是严守制之子严岩的岳丈。”
薛丁山眼眉一挑,“严守制反了朝廷,他的这位亲家,他儿子的岳丈,却宁死不从,独自坚守潼关?这未免也太假了吧,谁信!”
苏赫摆了摆手,“先议甘陕,潼关之事稍后再说。”
待得近卫军将官的目光都汇聚在他的身上,苏赫来在帅案前,指一指居中摆下巨大的秦地沙盘,毫无隐晦的言道,“开阔地骑军调配往来厮杀,我自有方略。这攻城掠关,沟沟坎坎里进军……”他摇了摇头,“既然圣旨已到,要近卫军入甘陕,我这里真是没什么头绪,各位说说看吧。”
薛丁山率先开言,“将军荣升镇军大将军,便可调集各地兵马。将军的意思,这晋、豫、直隶的府兵当用否?”
苏赫尚未表态,秦骏便撇了撇嘴,“这些府兵连窦占奎的大秦军尚抵挡不住,即便调来,又有何用。”
众将纷纷附和秦骏之意,薛丁山点点头,“既然如此……如今就只有咱们近卫军兵马四万余。”他举目望向苏赫,“将军,咱们军中现在近六成皆是大秦军的降卒……不可不虑。”
苏赫只问周彪,“新军操练的如何?”
周彪从来话少,处事极为细致,更对履行大将军的将令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执着。此次除却挑选出的精锐,其余降卒尽数充斥在他的新军,如今周彪帐下已有兵勇一万八千余。
周彪出列,叉手言道,“回大将军,自各军抽调的好手已在新军中各任其职。新军虽是降卒人多,如今操练得当,可以一战。”
即便已是一身将服在身,依旧看着像是位庄稼汉,然而周彪说可以一战,那便就是可以一战,没有人对此会有些许的怀疑。
因为周彪那张敦实的面庞上带不出一丝假意,因为他就像是地里长的一株麦子,除了扎在地里的根,其余的都在外面,不会藏着掖着。
众将心里明白,从各自军中抽调的老兵,已在新军中充任低级军官,那些老兵皆是军中好手,对付降卒均有各自的办法,当是无碍。
秦骏此时大咧咧的言道,“甘陕军情,听闻皆是由那白方朔上奏朝廷……”他望一眼王喜,“谁知道这其中是不是有诈。”
王喜面无表情的回道,“秦将军的意思?”
秦骏冷眼望他,“便就是话里的意思。”
王喜根本不屑搭理他,只冲苏赫抱拳道,“末将遵白将军将令,来在近卫军中,从此便只听大将军调遣,与边军再无任何干系。末将虽然原本不过边军一小校,却也有武人的操守,非是那三姓家奴般的往复小人。如今得大将军重用,认大将军为主,便就是为大将军效力直至战死而已。至于白将军在甘陕有些什么谋划,末将确实不知,对白将军所为末将也无法为其作保。请大将军自行定夺。”
苏赫对二人摆了摆手,示意此事到此为止。
既然王喜是他要来的,他便用人不疑,他也坚信自己不会看错人。
“兵进甘陕,这进军的线路,各位可有些什么要说道的。”苏赫环顾众将。
穆青应声上前,置身沙盘旁侧,指点道,“自豫州西进秦地,无非两路。北路,距西都最近,便要过潼关。南路由南阳郡的西霞至青坪,可直到汉中……”他望向王喜。
王喜点头称是,手指沙盘中的南阳、汉中一带,“白将军折返甘陕,走的便是南路,经由武关,至汉中。”
苏赫目视着沙盘沉吟道,“按照他之前所言……既然严峻杰已然出蜀……”苏赫点指在子午道一带,“边军此刻便在此处,说不准已经与蜀军接战了。”
王喜沿着子午道向东北,指在一片平原之地,“末将以为,边军在子午道突袭蜀军未必能建奇功,倒是子午谷至杜县一带的相对平缓之地,才是最终大战之地。”
薛丁山当即了然,“王将军的意思,子午道山岭崎岖,边军铁骑在这里与蜀步接战讨不到什么便宜。是以边骑必然会退至子午谷这一片平原开阔地,伺机以优势兵力重创蜀军。”
“正是。”
苏赫的视线再往北移,便见得西都,他不由得心下一沉,“子午谷以北不过一二百里的西都便是严守制盘踞之处,如此一来,边军腹背受敌,怕是要麻烦了。”
“大将军。”穆青在他身侧道,“时间已经非常紧迫。”
“好!”苏赫环顾四下,“既然严守制的这位亲家向我军求援,潼关的情形,你来说说看吧。”
穆青便道,“顾将军本是严守制之部将,久镇潼关。虽始终虚与委蛇,私下里却耻与逆贼为伍。甘陕之变的军情,多由潼关传出,终为严守制觉察。近日,严守制假意换将,调顾将军入西都参与城防,顾将军拒不遵将令,并已将关隘封锁。严守制大怒之下,派兵欲夺潼关,顾将军守关将士不足五千之数,据关御敌坚守不了多少时日,是以遣人来我军中求援。”
秦骏眉头皱了又皱,这位秦大嘴巴竟是一位无以复加的阴谋论者,“薛丁山方才说的没错!怕是其中有诈!”
穆青并未直接回应他,仅是继续道,“潼关位于关中东侧,雄踞秦、晋、豫三地要冲,自古便是边防要隘。周围山连山,峰连峰,谷深崖绝,山高路狭,实属进出秦地的咽喉重地。”他环顾众将,“如若要平甘陕之乱,潼关势必取之。否则我军深入甘陕之后,粮草辎重后继难续。”
此时他方对秦骏道,“是以即便有诈,也是阳谋,我军不得不应对之。”
薛丁山迟疑道,“这么看,甭管潼关现如今情形如何,期间是否有诈,都必须拿下!可我军战力之雄,乃是骑军。以骑军去解潼关之困,这实在是……”他不由得大摇其首。
苏赫闻言至此,便就将视线投在了周彪身上。
他当即便有了决断。
“诸位。”他沉声道。
见到他此刻一脸凝重,帐中诸将即时便凑身一处,齐刷刷冲苏赫叉手施礼,齐声道,“大将军!”
“鹰笛,葛振堂。”
“在!”“在!”
“鹰笛颠不停,即刻起兵走南路,由南阳郡经武关至子午道,黑水峪一带,探查白将军与蜀军之动向。葛振堂夜不收,昼夜不停赶赴潼关,将关隘此时的情况速速报来。”
“是!”
“薛丁山、郑千凝,秦骏、王子涵,王喜五位将军。”
“末将在。”“在。”“在!”
“王喜边军为先锋,薛丁山、郑千凝弩骑军为中军,秦骏、王子涵陌刀军为后队。你五位率我军所有骑勇,自南路进军秦地。薛将军为统军主帅,相机便宜行事。”
“尊令!”五人齐声道。
话音方落,秦骏的嘴角当即便撇起老高……
王喜为先锋!
末将不服!
这四个字便就要从他的大嘴中吼出,他就被薛丁山扯拽了一把……于是忍了又忍,他才闭上了嘴,却拿眼神恶狠狠的不住挑衅着王喜……
始终一言不发的王子涵却出列禀道,“卑职请调至先锋军中为副将。”
只此一句,他别有深意的看着苏赫。
苏赫点点头,当日毅然跟着他来到近卫军的三等御前侍卫王子涵,从来少言寡语,此时却已可堪当重任。
苏赫明白他为何要请调于先锋军中充任副将,他这还是对王喜不放心。可如若王喜果真有异心,王子涵这便是将自己置身险地……
只这份心境,苏赫心下不由得深感妥慰。
见苏赫点头应下,王喜不置一词的坦然挪开一个身位,冲王子涵做了个请的手势。
秦骏对王子涵顿生佩服之情,他即便心下不舍自己这位副将,此次却牢牢的闭上了嘴巴。他虽是军中有名的秦大嘴,却也知道何时当说,何事不当说。
薛丁山虽然接下将令,却始终在低头思量,至此时他犹豫再三终就踏出一步,“大将军……末将为南路主将,可这相机便宜行事……”他颇有些为难的抬首望向苏赫,却没有再说下去。
大将军没有指下明确的战略目标,他实在是无法把握尺度。是要他南路这三万精骑配合白方朔的边骑重创严峻杰部,还是势要全歼蜀兵……严守制的秦兵如若出西都来援,他的部下又该以哪方面为重,要打,打到何种程度算是完成将令……这些丝毫马虎不得,他势必要问个清楚明白。
苏赫似乎早就知道他心中所想,只冲他摆了摆手,“不急,你所虑之事,散帐之后我自然会与你五位言说清楚。”
其他人心下皆是不解,骑军全部派去了南路,那潼关怎么办!
便听到苏赫将令又下。
“周彪。”
周彪再木讷,此时也已经意识到了些什么。
他几近难以抑制心中之鼓荡……
当即出列,单膝跪倒,“末将……在!”这个庄稼汉也似得定远将军,已然吼破了音。
“我与你同率新军,共赴潼关。”
“尊令!”周彪只觉得一阵阵恍惚。
终于!
他终于有机会为大将军豁出这条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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