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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上旬的末尾,林幽回来了,一同来的还有白怨书。
那时天微亮,下着小雨,有人来敲门。
忘忧酒馆是做夜里生意的,这个时刻人刚歇下,忘忧来开门的时候整个人都没睡醒,神志不清的说了句“欢迎光临”。
说完,门外的冷风一吹,立马醒神。
睁开眼,门前立着一位穿着朴素的公子,左肩上挂着一个箱子。没撑伞,淋湿了一半身子,还好忘忧酒馆门前有屋檐延伸出去,没被淋得太惨。
“这位公子,我们这里白天不营业,你若是躲雨,就进来吧。”
醒神后的忘忧还是有些困,白天不开张,生活习性就成了夜猫子。但是她难得的没有直接将门摔上,因为这位公子长得还挺帅的。
白怨书其实年龄不大,才二十几岁,比忘忧还小。身上虽然穿着朴素,但耐不住脸长得好,人畜无害的小白脸,正对忘忧的胃口。
把人让进店里,忘忧独自站在原地面对清晨凉风,才忍住了不做畜生要做个人的念头。
她回头,脸上是妩媚的笑,也不回去继续睡了。给白怨书倒了杯热茶,白怨书谢着接过,忘忧就在人对面坐下。
一杯热茶下肚,白怨书缓了缓,就说明了来意,“我应一人之诺前来看病,不知那位病人在哪里。”
忘忧脸上的笑停在脸上,问,“这位公子可是在开玩笑?”尽管这样问,但忘忧心里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了。
白怨书神色淡然,“是林幽公子请我来帮忙的,不知店主那位患有眼疾的姑娘在何处?”
后院,绕过竹林,一座小房子出现在视野里。
今日夏忧起得早,薛听风早跟着起来后不知道又到哪里玩儿去了,夏忧带着“眼镜”正站在院里,撑着伞吹凉风。
雨不大,但一直下着没有停歇的意思,树下的夏忧微微抬头,不知道在看哪里的发呆。
连有人走近了都不知道。
“锦书……”
记忆中有人这样喊道。
那人是谁,夏忧一点儿都想不起来,眼前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红色的纱幔。
过了好久,夏忧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身后有一人,应该已经站了很久。那人躲在伞下,目光平静,带着些许打量。
没见过,是夏忧对这人的印象。
那人先开口,说:“好久不见,我是白怨书。”
好久不见?
夏忧心里疑惑,这人她不认识啊,何来重逢?
他们谁也没动,一齐站在雨下,感受着下雨天的安静。其实一点也不安静,有雨落下来砸在地上的声音,有打在伞面上的声音,有风刮过竹林的沙沙声,周遭嘈杂,却又很让人静下心来。
岁月静好。
夏忧走上前,回想着刚刚这人说他叫白怨书,这名字……
心里想着,嘴上就这样说出来了,“这个名字……”
白怨书:“这名字怎么了,你有印象吗?”
夏忧摇头,“这个名字没听过,但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怎么个有意思?”
“白怨书……怨书,你父母得是有多讨厌读书啊?才给你起这个名字”
记忆中不期然的又闪回一个片段,是个晴朗的日子,大概是在午后,炎热的夏天让人厌厌的。
风不动,空气里都是燥热的,连夏蝉都不唱了,趴在树干上不动。池塘里游鱼静止,像死了一样不动。岸边的大树下坐了个人,看不清面貌,一身红白相间的衣裳闷出了汗。
手里还拿着一本书,蓝色封面的,同样看不清书名。有人在头顶喊,听声音还有些刚睡醒的暗哑,不是很有精神。
树上的人朝树下的人喊,“这上边凉快,要不要上来一起……”
树下的人抬头,说了句什么,夏忧没听清,然后这段记忆就戛然而止。待夏忧想再仔细回忆一下,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眼前是一名陌生的男子,准确的来说是名大夫。听说还是很有名的,虽然夏忧是没听说过他的名字,但忘忧说厉害,那就是厉害。
手腕上几根银针扎着,不让动,又见这大夫在自己带来的箱子里翻找着,没一会儿就拿出一卷东西来。
还没看清是什么,眼前一片花白闪过,她人就倒在了床上。
一柱香后,夏忧成功被扎成刺猬。
她不敢乱动,怕这位大夫再给她来一针。不知道是不是她有癔症,她觉得这位大夫以前就认识她了。
他会很熟稔的跟夏忧说话,知道她有哪些下意识的小习惯,这些举动让夏忧恍惚间有种他们是多年好友一般。
夏忧就问:“白大夫,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啊。”她闭着眼,不敢睁开眼,只能动动嘴皮子。
空气安静了一瞬,夏忧没听到回复,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但下一刻她就听见一句极轻的回答,说,“锦书,我们认识了九年了。”语调轻缓,像是叹息,夏忧却听得有些木。
锦书,又是这个名字。
她不懂,为什么这些人老是把她认错是那个夏锦书呢?虽然都姓夏,但她们一点都不像,而且那个什么宗的宗主不是早就死了吗?
她知道,她叫夏忧,在这里已经生活很多年了,至于多久了她记不清了。但忘忧告诉她,她自己在不落城开酒馆已经很久了,不知道哪一天就遇上了孤身一人的夏忧。
自己父母早逝,没有兄弟姐妹,忘忧就收留了自己,当这忘忧酒馆的半个掌柜。
前几天出现的两位公子,也是将自己认错了,今天又来一个。
她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否认自己不是夏锦书了,说了这些人也不信,干脆闭嘴不说了。
但她不说了,屋子里另外一个人开口了。
他说:“我有一位朋友,姓夏。”
夏忧闭着眼,嗯,我知道了,姓夏,叫夏锦书。
那位姓夏的朋友,比自己小两岁。
他们初认识那年,他十六岁。
夏日绵长,他喜静,受不了学院里时不时就要闹一闹的环境。天气炎热,每个人的火气都格外大,白怨书不想和人吵。
冒着烈日温跑出了书院,躲在树下乘凉。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本医书,里面记载了各种疑难杂症,他喜欢当一个救病救人的大夫。可是家里不让,他是家里的长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业走仕途做官的。
但他不喜欢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人心难测,他喜欢自由,喜欢四处游历。
他今年十六岁了,这个夏日一过,他就要去参加秋闱了。在白翰书院四年,医科成绩一直拔尖,教导先生都说他是个医学奇才,很有天赋。
可是夏日再长,也终有过去的时候。
他心里很烦躁,连医书也看不下去了。
这时,头顶突然有人说话,他抬头,只看见一角布料来回晃悠。红白相间的,那是白翰书院的校服。
一人垂下头,模样慵懒,似是没睡醒。声音有些暗哑,对他说,“这位公子,天气炎热,这上边凉快,要不要上来一起?”
白怨书仰头,那年且十四岁的夏锦书还是那个随意张扬的夏锦书,在白怨书决定逃跑的那个夏天。
故事很短,白怨书说完,发现躺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
已经和过去的模样作别了,再无半分像从前,眉目柔和。
白怨书看了一会儿,收拾好自己的箱子,出了房门。竹林一角,立着一个人,神色疲惫,双眼却紧盯着那一隅。
“行了,快回去休息吧,人已经睡着了,有什么事等人醒了再说。”
人影不动,白怨书叹气,都是什么孽缘。
叹完气,一步也不停的走出了竹林,竹林小屋在身后渐行渐远。
“你知道的,没有幽冥蛊,人根本没救。”
“嗯。”
“唉,幽冥殿幽冥蛊……”
没有幽冥殿,何来幽冥蛊。
幽冥蛊,骨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