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嫉妒的羽翼

    

    走出工作室，田沐在门口等她。

    时玥走到他身边才真正松了口气。她心里很感激田沐。这个安静的男生，在关键的时刻出现，带给她安全感。

    田沐在窗外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并不清楚时玥刚刚面对的局面。

    他不确定的问:“我有没有打扰你工作？”

    时玥摇摇头。

    “我见那位教授靠你太近，你好像很不自在，所以才……”田沐迟疑的问:“他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他在指导我作图。”时玥苦笑，“同时也给我灌输一些是似而非的价值观……我不会被他洗脑的，不理会就好。”

    田沐看看她，很想问一问，但见她不想谈论这件事，又不好开口。

    时玥静静的沿着树影斑驳的人行道向前走，田沐紧跟着她。

    离开工作室，时玥的大脑才清醒了一些。

    她意识到自己把臧教授当成一个低级骚扰者来堤防，其实是贬低了他。他好歹是个有声望的美院教授，是不会拿他的名气和事业冒险的。他只是来跟她谈“等价交换”的条件。他可能用这些条件”交换“过很多女学生，他以为她也是那一类。

    时玥有点沮丧。她问田沐:“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像那种经常靠外表走捷径的人？”

    “不是。”田沐马上说，“你看起来是很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却让人捉摸不透，所以只能去猜测，去试探你究竟想要什么……”

    “为什么要知道我想要什么？”

    田沐看了她一眼，又移开视线：“因为你很美。又有一种神秘感，让人想要去探究和征服。”

    田沐这样评价她，时玥很意外。

    听到这位天才摄影师说她很美，跟听臧教授称赞她的美貌，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时玥觉得自己乌七八糟的心情，顿时明朗了一些。

    她其实很少有机会了解，她在异性眼里究竟是怎样的。她只知道他们认为她漂亮，像露财一样，惹人议论和招惹麻烦。

    但在田沐眼里，她的美有了另一种解读。当然也不排除田沐是主观情绪太重。

    “我想要的没有那么玄乎。”时玥莞尔一笑，“我跟大多数女生一样，既想要爱情，也想要面包；既想要月亮，也想要六便士。”

    田沐也微微一笑，“可能让人捉摸不透的，是这两者的比重。”

    时玥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不过她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最近是不是都有来送我？”

    她已经猜到，田沐今天不会是恰巧出现。

    “嗯……这边太偏僻，女生走夜路确实很不安全。”

    “谢谢你。”时玥由衷的说，“今天项目做完了。后面我不会再加班，你真的不用来了。”

    田沐没有说话。

    两人沉默的走了一会。

    “时玥……你问的那张照片，我已经发到你邮箱了。你回去就能看到。”

    时玥很惊奇，“带驰早的那一张？你没有删除？”

    田沐没有正面回答，也没有看她。

    “我上次告诉你那张照片拍的很好，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不想对你说谎。”

    时玥沉默了。

    思索了好一会，她轻轻的说：“田沐，你知道……你知道雯子喜欢你吗？”

    田沐突然停下脚步，看着她。

    时玥也停下来，试探着问：“雯子喜欢你很久了，你难道没有察觉到？”

    田沐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我也喜欢你很久了，你察觉到了吗？”

    ……

    田沐走进房间，没有开灯就重重倚在门上。

    他刚刚居然对时玥说了喜欢她，这是他从来没计划的事。

    他今晚其实没想到会跟时玥说话的。他只是想暗中送她到站台，与这些天一样，看她坐上公交车，就回来。

    田沐根本没想过要跟时玥表白。

    自从知道她有喜欢的人，他就决定把对她的倾慕藏起来，化作友情。这样才能更长时间留在她身边。

    他曾告诉自己，他对时玥的喜欢，是凌驾男女感情之上的欣赏。只要能在她身边，帮助她，欣赏她，给她拍照，就很好了。

    然而，他太高估了他自己。

    跟时玥接触的时间越多，他对她的倾慕也越深。

    他用镜头痴痴的记录她的一切：她一个人坐在画室里练习、她坐在角落里目光缱绻的看着手机、她笑着跟他说话，水光潋滟的眼睛里有致命的吸引力……

    他根本没有办法超脱男女之情。

    第一眼就喜欢上的人，是不会甘心只做朋友的。

    埋藏在他心底的那份感情，不断的发芽长大，开出了更加翻腾的花。他最终还是销魂荡魄的爱上了时玥。

    他跟着她报名博览会志愿者，他努力的配合雯子做摄影师，都无非是想得到她的赞赏。因为摄影是他唯一能让时玥青睐的地方。

    他知道时玥喜欢的是驰早。

    在没见过驰早以前，田沐对他的嫉妒是抽象的。他可以假装那个人并不存在，只当她在喜欢一个幻想中的影子。

    然而，驰早还是现身了。

    他的嫉妒变成了一个有形有体的人，出现在他的相机里，站在时玥的背后。

    他听雯子说过他们的进展。

    他知道她做志愿者是为了驰早。也知道她在博览会上，终于与驰早相识。在她志愿者结束的那天，田沐看到他们一起散步走向湖边。他也知道驰早现在在囯外，时玥经常与他联系，尽管驰早并不愿意澄清他与另一个女生的关系。

    田沐掩藏着自己的恋慕，努力做她身边一个温暖的朋友，然而嫉妒却时常展开羽翼，千回百转的在她身边盘旋……

    但他还是保留了他们的照片。

    那张照片他从回收站里找回来，放到文件夹的深处。因为他知道，那是时玥期待看到一幕。

    他终究还是不舍得让她失望。

    他的嫉妒是有点卑微，却并不卑鄙。

    然而，时玥听到驰早问起那张照片后，还是对他产生了怀疑。她开始有意躲着他，远离他，好像这样折磨他，就能榨干他对她的恋慕。

    今晚，是他失态了。

    那句表白的话几乎脱口而出。

    因为时玥的做法实在让他绝望。

    哪怕她亲口说，她喜欢的是别人，也没关系。他愿意退回到从前的状态。他今天把照片发给她，也只是想讲和而已。他只是希望时玥别再躲着他，他不会打扰，也不会越界。

    然而，时玥没有留给他任何余地。

    她直接说出了雯子喜欢他。因为她最好的朋友喜欢他，所以，他如果想继续留在她身边，就得对雯子一个交代。

    她的意思很明显，无视雯子，去单恋她，是决对不允许的。

    而对于雯子，田沐不知该怎么办。如果他能喜欢上雯子，那真是一种解脱了。但是他明白自己做不到。

    田沐虽然平时很少说话，但他并不迟钝。他已经觉察到雯子对他情意，也意识到了自己处境的尴尬。

    但雯子闭口不提，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加上他也没想过跟时玥表白，所以这段尴尬的关系，好像也不紧急。只要大家都不说破，还可以继续维持……

    可惜这份和谐被时玥打破了。

    她是他们三人里最晚意识到的一个。但她与田沐的逃避型人格不一样，一旦意识到，她就坚决要结束这种局面。

    她果然还是令他爱慕的人，她美丽、聪明、勇敢、果断。当然，对他也够狠心……

    田沐靠着门不知站了多久。

    这次是彻底结束了吧。被时玥的做法刺激到以后，他不顾后果的说出了自己的心意，时玥以后一定不会再允许他靠近。

    田沐在黑暗中回顾着自己这段可悲的爱情。

    这段爱情让他了解自己，讨厌自己，也怜悯自己。

    他这样去爱一个人，可能因为，他始终不够爱自己。

    ……

    时玥洗漱好躺在床上的时候，灯已经熄了。

    这样也好，室友们就不会留意到她今晚的异常。

    在听完田沐的表白后，时玥一直处于惊慌失措的状态。虽然她已经猜到田沐喜欢她，却没想过他会这么直白的说出口。

    时玥不是没被人表白过，班里的同学，学校的同学，学子网里的陌生人，说喜欢她的人太多了，她可以内心毫无波澜的拒绝别人。

    却从来没有谁像田沐这样，让她慌张，为难，与心疼……

    她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一直沉默到最后。

    时玥不是没心没肺的人。这位有着一双忧郁的眼睛的天才摄影师，说喜欢她很久了，她多少还是有些心动。

    她一直是很欣赏田沐的。

    她的朋友中，其实也只有田沐最能欣赏她，无论是对她的人，还是对她的画。

    田沐最懂她的美感，他给她拍的每一张照片，都抓住了她最动人的时刻，也让她对自己的气质更了解，更自信。时玥的画，也只有田沐能从摄影大师的角度，给她提出最中肯的意见。

    如果她能早一点遇见田沐，也许现在的情况就完全不同……

    不过时玥随即想到，她确实是比遇到驰早，更早遇见田沐的。

    是田沐先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暑假里也给过她机会去见识他的大作。如果那时候就看见他的作品，她很可能立刻就被他的才华折服吧。她本身就是容易服才的人。

    前不久她还感慨过，是驰早的出现，改变了他们的轨迹。现在她却有点怀疑了，如果轨迹没有被改变，可能也没什么不好……

    毕竟田沐跟她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时玥在被窝里打开笔记本，查收田沐发给她的邮件。

    她看到他在邮件里也向她道歉，说自己并不想给她带来压力。今天晚上，他也说，他只是不想对她说谎。

    时玥突然觉得很自责，田沐都已经这样说了，她依然把雯子扯出来，让他彻底明白，他们绝不可能。

    她真的很伤人吧……

    田沐从来没有打扰过她，这次的照片事件，也是她自己提出来的。

    他一直对她很好，每天都有去送她，今晚也是因为有他出现，她才有勇气在令她惊恐的局面中，从容的全身而退。

    她真是对田沐太残忍。他喜欢谁是他的自由，不能因为他喜欢她，就否认他这个朋友吧……

    时玥正想着，系统提示图片已经下载完毕，她打开来看。

    照片确实拍的很好，构图，光比，色彩，虚实，一切都处理的很完美。田沐的水平从来没让她失望过。

    画面里，她在专注的画着画，驰早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眼神格外温柔。星星点点的雪花在空中漂浮。

    看到驰早，时玥才定了定心。

    这才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虽然她跟驰早实际接触的并不多，只见过几次面，就异国分离;虽然她和他之间有巨大的差距;虽然驰早并没有对她表白，没有说过喜欢她，也没有对她承诺过……但是，没办法，她就是不可自拔的迷恋这个人。

    可能这就是缘分。

    命运安排了田沐先出场，可缘分决定了是驰早先走进她心里。

    为了他，她可以铤而走险的去争取，为了他，她可以冷酷的拒绝一个喜欢他很久的男生……

    而对于田沐，她只能抱歉。既然不能喜欢他，就不要给他希望。

    时玥盯着照片上的驰早看了好一会。她还是很感激田沐保留着这张照片，保留了她和驰早在一起的屈指可数的时光。

    ……

    接下来的几天，时玥在工作室里见到臧教授，对他礼貌而恭敬，但依然堤防着不跟他单独相处。

    臧教授当然明白了她的选择，也没有再说什么。

    时玥知道，臧教授之所以没有继续为难她，是因为对他来说，她除了漂亮以外，还有别的利用价值。她设计绘制的场景，已经得到了上个项目制片人的大力肯定。

    时玥觉得很欣慰。

    有利用价值，说起来不好听，其实并非完全是贬义。臧教授不是也提醒过她吗，她缺的就是面对竞争的筹码。多一点可利用的价值，其实就等于多了一点筹码。

    而且，成年人的世界真的不是非黑即白，很多时候多留一点情面，也是给自己多留一条后路。

    当然对感情除外。

    ……

    这个周末终于可以休息了。

    时玥一觉睡醒，看到宿舍里只有雯子一个人坐在桌边对着电脑。梦琪去了图书馆为考研备战，胡萱去了cos社。

    时玥起床收拾完毕，过去问雯子：“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

    她觉得吃饭时候可以跟雯子好好谈一谈。然而雯子却坐在书桌前没动。

    时玥把手放在她肩膀上，“雯子？”

    雯子站起来，冷冰冰的看着她:“你为什么要跟田沐说我喜欢他？”

    时玥一愣：“因为……你确实喜欢他。”

    “就算我喜欢他，为什么要告诉他？”

    “不告诉他，他怎么能回应你？“

    “时玥！你长得漂亮，喜欢谁都可以肆无忌惮的去追！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自信！”雯子生气的说，“也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幸运，喜欢的人刚好也喜欢你！”

    时玥不知道怎么说了，声音低下去:“对不起……可我真的觉得你们应该走在一起的。”

    雯子冷笑，“既然觉得我们应该走在一起，你为什么还要他每天晚上去接你？”

    “我只有田沐这一个男生朋友……”时玥犹豫的说，“而且，臧教授面试我的时候，说了一点潜规则的暗示，让我觉得很不安。”

    “既然他这样暗示了，你为什么还要去实习？”

    “这是一次难得的机遇……你们当初也都这样觉得。”

    “有什么机遇值得拿安全去冒险？如果你当初跟我们说这个，我们绝不会劝你去。是因为你自己太想去，才有意不告诉我们。”

    雯子这样说，让时玥也开始生气了，“我当然想去，如果不抓住这样的机遇，我就只能靠z大的学历去找工作。我可能没法做擅长的事，也可能因为收入太低没法留在这里，而且，我也不可能跟驰早走在一起……”

    “所以这一切都是因为驰早。”雯子冷笑着说，“你明知道去实习会遇到什么，还是要去。你明知道我喜欢田沐，还是让他去送你，让他觉得对你有希望。利用完了他，再用我打发田沐。时玥，你现在就是这样，为了够的着驰早，你可以利用一切你能利用的机会，利用一切你能利用的人！……”

    时玥生气极了，不等雯子说完，转身冲出宿舍。一出门，眼泪就夺眶而出。雯子的话深深伤了她的心。

    她跑出大楼，跑到东门外的马路上，眼泪大颗大颗的滑落。

    好久没有哭过了，借着这次机会，她把这段时间的压力与压抑，惊恐与无助，都用眼泪宣泄个够。

    时玥一边哭，一边在这条马路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半年以前，就是在这条马路上，她与驰早一起散步，在夕阳下与他拥抱着道别。

    现在地上满是银杏叶，昨晚的一场大雨，让叶子一夜之间落了个光，秃秃的枝桠宣告着寒冬的降临。

    时玥一边走，一边回想雯子的话。虽然雯子误解她很多，但有些事她说对了。自从认识了驰早，她身上真的发生了很多事。这些事，逼着她成长，逼着她做选择，也逼着她变的不像自己。

    原先那个简单又佛系的时玥，已经离她越来越远了。

    因为遇见驰早，她开始不顾一切的追逐他。驰早终于回应了，也用他的好感抬举了她，把她抬到了一个高度，却忽略了，其实她脚下什么都没有。

    没有名校学历，没有背景，她只是从一个落后山城走出来的，单亲家庭的女孩。

    为了配得上驰早的高度，她又奋不顾身的往上走。她伤害了一个默默喜欢她的人，还与最好的朋友闹掰，也做了她妈妈绝对不允许她做的事，把自己送到一个危险的境地……

    可是未来，依然玄而又玄。即使她拼出了一切，也没法跟唐闻馨比。

    许洛斐也提醒过她，驰早没办法与他家族的价值观完全切割。也是因为这样，他才没有完全否定与唐闻馨家的关系吧。

    在这段感情里，驰早为自己留了后路，可是她呢，她的后路在哪里？

    ……

    时玥冲出门后，雯子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宿舍里。

    她知道她刚才说的话太过分了。

    她跟时玥朝夕相处了那么久，她是了解她的。时玥不是为达目的不管朋友的人。她也不会为了向上爬，不择手段。

    时玥一直是个低调安静，没有物质心的女孩，她连网红都不愿意做。

    可雯子还是说了这多伤人的话，只是因为，她嫉妒。

    她嫉妒时玥可以毫不费力就赢得田沐的迷恋。而她为田沐做了这么多，他却没有一点感动。

    田沐刚开头，真的以为她以后要开摄影工作室，他只是配合她把工作室做起来。

    他不在乎名气，不在乎收入，一切都交给她打理。他什么都不感兴趣，只要能在时玥身边就满足了。

    他热爱摄影，也不断的练习，不断超越自己，就是为了让时玥能对他刮目相看……

    田沐从前把雯子当成最好的朋友，直到他在这学期，察觉到了她对他的感情，就开始逃避。

    雯子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他不舍得时玥，他一定会抽身离开。

    嫉妒让雯子不知道怎么面对时玥。

    田沐喜欢时玥，她从一开头就知道的。难道他不送时玥去公交站，他的爱慕就消失了吗？

    道理都知道，可雯子就是接受不了他们单独在一起。接受不了田沐像围着女神一样的围着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没多久，时玥就拒绝了他，雯子知道，田沐一定对她留露了受慕。那是她渴望了很久，期待了很久，也没有得到的爱慕。时玥不但不领情，还彻底拒绝了他，远离他，让他备受折磨。

    受伤的田沐终于跟雯子坦白，坦白他没办法接受她的心意，很抱歉。

    然后，他就消失了，雯子发消息他也不回。

    她真恨时玥为什么要说出来，如果不说，田沐还可以在身边，她还可以有借口接近他。

    也恨时玥那么勇敢果断。她终究才是田沐深深爱着的人，他不仅迷恋她的外表，也迷恋她性格里勇敢果断的一面。

    雯子觉得不公平，她之所以这样抓着他不想放手，还不是因为，她太害怕失去。

    就像时玥对驰早一样，她看起来淡定，实际上也把自己逼的快要崩溃。她也不过是因为，太害怕失去。

    她们的区别只是，驰早喜欢时玥，所以她的努力就珍贵。田沐不喜欢她，所以她的努力就病态。

    雯子站在宿舍里抹眼泪。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对时玥的，只是在嫉妒的黑暗羽翼下，她这株灿烂的向日葵，终于长出了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