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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七章 论说夺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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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毓祯微眯了下眼,道:“这个计谋的关键在于情报。策划者知道姑母在长安,还知道你与姑母的关系,这倒罢了,虽说没有公开,却也算不得秘密;只是,慕容绝此时在千丈崖修枯禅心经却是个秘密——除了慕容家有数几人外,只有阿公、父亲和我知晓……”

    萧琰忽然出声:“枯禅心经?”一个修杀戮道的修佛禅心法?

    她的表情略古怪。    李毓祯道:“正因她修的是杀戮道,最易入魔,所以才需要修枯禅心经,压制魔性。但这枯禅心经却不能多修,否则魔性时时被压制,杀戮道的修炼就要受到影响。唯有在杀戮的魔性难以抑制时,才会择地静修枯禅。”

    萧琰“哦”一声,已经明白为何开初她没有觉察到慕容绝的气息,因为这种功法修炼有成时就如一截枯木,除了用眼睛去看外,神识和耳朵都是察觉不到的。不过慕容绝应该还没修炼到大成,修炼到大成时,就连直觉也感觉不到危险了。

    “慕容绝每次修枯禅心经就是她杀性最强的时候,不得不坐禅来压制入魔。”李毓祯缓声道,“禅宗僧人修炼此心法只需在静室坐枯禅,她修炼却是必须在寒凉之地压制杀血沸腾,才能入定,此时最忌的就是血腥刺激。”

    萧琰表情已经恍然了,难怪慕容绝会突然爆发出气机,因为坐枯禅被飘下去的浓重血腥味打破了,原本就是杀性最强的时候,嗜血的杀性再也无法压制,瞬间入魔。

    “所以为了安全,她每次修枯禅的地点都是绝密,仅有少数几人知道。——按正常来讲,齐王叔是不应该知道的。”    萧琰却从李毓祯这话里听出些意味,似乎齐王通过“不正常”的渠道知道了这件事。

    却又不认为他是主谋。

    李毓祯声音微冷道:“刺客使用十三匣弩,就是想让我猜疑齐王。军器监最新式军器外泄这种事等闲人做不了,而齐王有这个实力渗透军器监,又是最想打击我的人——按道理讲我首先就该怀疑他。可是,这个道理齐王难道会不明白?

    “如果真是齐王策划的刺杀,他出动的死士绝不会手持十三匣弩来坑自己。军器外泄这种事不需要证据,只要符合“有能力,有动机”——阿公怀疑他就够了。

    “主使者就是以此来策划。他们的计谋的确够周密,却错在低估了齐王。”    她唇角挑起讥哂,“自从我被册封为秦国公主,齐王那边就没了动静——至少明面上没有动静。暗底那些人就急了,齐王如果认命不争,他们如何挑起内乱?所以,这场刺杀不仅是针对我,也是针对齐王。确切的讲,是一箭四雕。这最后一雕就是齐王。只可惜,他们低估了我这位齐王叔的智谋,以为他屡屡设谋刺杀我失败,是智谋不足。嚯,这可真是想差了!不是齐王叔智谋不足,而是我太强!”

    她说这话时眉毛扬起,薄凉的眼眸中扬起两分睥睨,那份自傲的光芒能让骄阳退却,却不会让人觉得狂妄自大,而是觉得理所当然。

    萧琰霎了下眼,觉得这一刹她的光芒刺目。

    李毓祯璨然而笑,容色光华耀目,脸贴近过来,“萧悦之,你是不是看我入迷了。”

    萧琰立时觉得刺目光辉什么的都是错觉,没好气的将她脸推开,白眼她,“别跑话题。”    李毓祯瞬间脸现讥嘲,萧琰觉得这变脸功夫好强,听她冷哂道:“他们以为能栽齐王一个‘勾结吐蕃人,刺杀皇亲’的罪名,却不知道最大的破绽恰恰是这个‘勾结吐蕃人’。”

    她忽然转了话题,眼神肃穆的看着萧琰道:“我大唐立国迄今二百六十余载,历十三任帝皇,却只有太宗一朝出现争储的惨烈,萧悦之,你可知为何?”

    萧琰有些诧异她问这话,却也认真思量着,道:“高祖、太宗都是以嫡长子被立为太子,而且功勋卓著,众望所归,其他皇子不可与争,、高祖两朝都无夺嫡之争。太宗也立嫡长为太子,但太子成年时,天下基本已平定,没有大仗可打了,太子没有武勋,政事上的才能也没有冠绝诸皇子,加上性格上有缺陷,被太宗批评过几次,让其他皇子动了心思;而魏王、赵王、燕王、韩王这四位皇子的母家都是甲姓世家,也有夺嫡之心,遂有四王争储,而其他母家势力相对弱的皇子都各附骥尾,文武官员也各分阵营,以致争储惨烈。”死的死,圈禁的圈禁,唯一全须全尾的就只有九皇子晋王,因为没有掺和争储反而成了胜利者。

    沈清猗论讲这段史时就说仁宗得位是天下掉下的馅饼,估计把他都砸懵了。太宗皇帝选他也是无奈,好歹已经十七八岁了,再往下数就是不及十岁的小皇子,太宗皇帝已经老了,没有精力去调/教一个小皇子。……而明宗上位也正是因为太宗朝的夺嫡惨烈之故。

    萧琰心里感慨一下,接着说:“仁宗有二子三女,但两个皇子平庸,争储掀不起风浪。明宗所出唯高宗一女,仁宗的两个皇子根本无力与高宗争储。高宗只有世宗一女,无谓争储。世宗有一子一女,长子是后君嫡出,立为太子,公主是德卿所出,出身不及,且无争位之心,也无储位之争。穆宗……”    萧琰声音顿了一下。

    穆宗有七子六女,简宗是唯一的嫡子,被立为太子,但简宗上有德才兼备的长兄,下有沉毅任事、英锐果敢的三个成年皇弟,却没有出现太宗朝那样的夺嫡之争,这是有些奇怪。

    因为简宗处政并不出色,而且沉默寡言,上朝一日也未必会说一句话,做简宗的言官是最气闷的,下面谏诤再激烈,御座上那位木着脸不吭一句,就似猛挥一拳头打在空气里,让人憋闷得吐血;皇帝沉默寡言倒罢了,反正宰执们也能处政,关键是这位陛下“不务正业,专司伎巧”,一个月里有大半月待在将作监,与墨家一群匠师混在一起鼓捣造海船。而简宗对政务的不作为和对造船的嗜好痴迷,在他还是太子时就已经显露无遗了,穆宗的宰相曾隐晦劝谏皇帝改立太子,但穆宗没有采纳,说“太子稳,可当国”。

    或许是穆宗坚定的态度让其他皇子熄了争储之心。

    萧琰心里这么忖着,便道:“穆宗自晚年起,就在筹备南北大运河的计划,这是一项利国利民的大工程,但耗费国力和民力都极巨,最忌的就是急于求成,否则没准成为秦始皇修长城那样的□□,激起民变。”

    这条大运河南起杭州、北至幽州,全长五千六百余里,从穆宗末年筹备河工、定计划,而在简宗即位后第七年才开工,直至昭宗十九年,前后历时二十五年,方全线贯通,动用民力八百万余,耗费上亿贯。但国家和民力都没有疲蔽,就是因为时间线拉得长,朝廷和百姓都负担得起。

    萧琰因道:“或许,正因简宗痴迷造船,反而没有其他帝王那种立不世伟业的进取之心,所以穆宗认为简宗‘稳,可当国’,大运河交到简宗手里,不会成为催逼民力的□□。而其他皇子正因为太有才干,太有功业心,反而被穆宗摒弃在继承人之外。”

    萧琰说到这里,不由为穆宗的决断佩服,立太子不是立最能干的,而是立最合适的——这个合适,就是能继承他未尽之业的。其他皇子越是争位,越会被穆宗厌弃。储位之争又如何激烈呢?

    李毓祯笑着微微点头,“穆宗朝的确是你说的这个情况。不过,这只是原因之一。”

    萧琰很好奇“原因之二”是什么,但见李毓祯没有立即解说的意思,便接着说简宗。

    “简宗有四子一女,唯有昭宗是皇后嫡出……”

    萧琰说到这声音又停了一下,简宗朝也没有什么夺嫡之争。若说是因为四个皇子非嫡出而不争,那不太可能,大唐虽然已历三位女帝,但在君臣心中,立储还是首先考虑皇子的,就算嫡长皇□□秀到让所有皇子都望尘莫及。昭宗虽然优秀,但与她四位皇兄相比,差距也没拉那么大,还不足以让四个皇子歇了对大位的热切之心。

    但简宗朝……是有些奇葩的。

    萧琰的表情有些古怪,“呃”了一声,道:“简宗朝……这个,就不用讲了吧。”

    简宗的皇子,是所有皇子中过得最凄惨的。这个凄惨,是指银钱上的凄惨。

    有哪朝的皇子会被父皇克扣吃穿用度的费用拿去造船?连成年时出宫建府都要交笔“建府费”?其他皇子都是被父皇赐这赐那,换了简宗的儿子,是要向皇帝父亲献这献那……简宗在儿子们身上抠钱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而一旦成为太子,就意味着要无限供养皇帝那永远也填不满的造船窟窿,从此更要节衣缩食,还要被皇帝踢到前面去,和宰相、户部一干大臣斗智斗勇抠钱……想想这日子就暗无天日。即使还勉强打起几分雄心的皇子,和昭宗这位特能赚钱的皇妹一比,那就比成了破铜烂铁,在简宗眼里是只会花钱的货,拿什么去争储?被简宗搓磨打击几次后,这仅余的两分雄心也被银钱磨光了。

    当然简宗皇帝是奇葩,古往今来,历代皇帝,以“会生钱”为立储标准的,就这么一位。

    李毓祯笑了一声,道:“简宗朝就不说了,昭宗皇帝那是‘简在帝心’,其他皇子没得争。”

    这个“简在帝心”说得妙极,萧琰扑笑一声,继续道:“昭宗和世宗一样,只有一子一女,都是后君嫡出。但皇子为嫡长,公主没什么好争的。”所以昭宗朝也不存在储位之争。

    跟着说章宗朝。

    章宗就是昭宗的嫡长子,这位皇帝陛下的子嗣也颇多,仅次于当今圣人。

    “章宗有十七位皇子九位皇女,太子既是嫡,又是长,在身份和年辈上都占了优势。”但敬宗的才能并不出色,最值得称道的,是勤奋。如果评大唐最勤政的皇帝,敬宗肯定名列第一。但勤奋对于储君来讲,只是基本的德行。母亲是四妃之一的吴王和英王,无论出身还是才能,都是太子的威胁。

    “……但是吴王得了眼疾,双目失明;英王醉心武道,无心帝位:最有实力争储的两位皇子,都因各自原因没了威胁。其他的皇子,要么才能不够,要么德行有亏,没有优秀到让章宗认为值得付出改立太子的代价——太子就算才能不够,那也是嫡长,何况勤能补拙。章宗曾评太子‘贵在有自知之明。有自知之明就不会为所欲为。为帝者最忌者,不是才具不够,而是不知克制’,可见章宗信任太子。没有了两个最出色的皇子争储,其他皇子一冒头,大概就被章宗拍下去了。”

    所以,章宗朝争储也不激烈。

    章宗之后就是敬宗。敬宗的太子,即当今圣人。

    圣人是敬宗的嫡长子,被立为太子是理所当然的事。而在诸皇子中,圣人的才学和处政能力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这让其他皇子怎么争呢?何况敬宗最重规矩,立嫡长就是规矩,只要太子不出大错,这位置就是稳稳的。而以圣人的聪明才智,弟弟们要算计他还差了点火候。

    所以,萧琰道:“圣人的太子位置很稳,其他皇子争无可争。”

    这么一算下来,大唐传国二百六十载,争储的血雨腥风只在太宗一朝出现,这真是难能可贵的。萧琰觉得,这与其中有四位女帝很有关系。

    因为女皇帝的子嗣少,储位之争当然少。此外,女皇帝与男皇帝在教育子女和与子女相处上有差异,比如多了一些信任,体贴;少了一些猜忌,怀疑。而这些对她们的继承人也有相当影响的:比如穆宗、章宗,对自己的太子信任,未必就不是因母亲世宗、昭宗的影响。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萧琰觉得,大唐之前的十二位皇帝,除了仁宗没有立储外,其他十一位先皇,无论他们为帝的才能和政绩的差异,在选择继承人方面,却都有各自的睿智。

    李毓祯却说:“这固然是历代先皇的睿智,但其中也有规程。”

    “规程?”

    “择继位人的规程。”李毓祯道,“此谓之:《帝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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