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一,当裴松之率领护卫仆从随行大夫等浩浩荡荡百余人拥着几十车药材出京时,萧琰正在剑阵巷内陷入苦战。
这次仍是四象七宿阵,却是她在信中给沈清猗说的,三个四象七宿阵的叠加,八十四名登极境剑士,其中二十八名后期,五十六名中期,叠加出来的剑阵威力却足可比拟三百六十名登极境后期剑士的实力,所以这个三叠四象七宿阵又被称为“大周天剑阵”。
以一人硬抗三百六十名登极境后期的力量? 萧琰打得很辛苦。
所幸她在破单个四象七宿阵时,将斗转星移的“移”字诀的“挪”字诀合用,创出了“移花接木”,将将西方白虎的雷震攻向东方的青龙——此为金克木,又将南方朱雀的火电移向西方白虎——此为火克雷,将北方玄武的雨箭攻向南方朱雀——此为水克火,如此她只需要专心硬抗北方玄武阵的攻势,将内气化为半阴半阳的土属性,以土克玄武之水……这般巧妙移转三方攻势又硬接一方的打法,将那单个四象七宿阵的二十八名登极境后期给硬生生的拖垮了。最终便只剩她一人立在阵中,二十八名剑士拄着剑呼哧喘气,仅能支撑着身体不倒,再也无力发招了,对萧琰的评价也从“牲口”变成了“不是人”。
要知道一个四象七宿阵相当于一百零八名登极境后期的合力,萧琰以“移花接木”破阵,固然移转了三方攻势没有硬抗,但在阵内的压力是分毫不减,而且“移花接木”也要源源不断的耗费她的内力,还要在闪电腾挪间硬抗玄武阵的攻势,而她始终没有出刀,竟是生生的拖垮了原本应该“生生不息”的二十八名剑士,怎不叫人惊诧骇然?
这当然也得益于萧琰在剑阵中淬炼后,对身体和内气的淬炼功效,淬体能让身体承受更大的压力,而且伤愈能力更强;对内气的凝练则可让同等的内气发挥出翻倍的力量,就好比同体积的黄金一定比白银重,因为密度不一样。所以萧琰经受一次淬炼,就是在进步,体质在进步,内气也在进步,恢复能力也越来越强,将组阵的剑士拖垮就不奇怪了。
之后便是两个四象七宿阵的叠加阵,由四十八名登极境剑士组成,一半后期,一半中期,叠加两阵后能发挥出一百八十名登极境后期的力量,被称为“小周天剑阵”。萧琰第一次入阵,几乎一半的骨头都被打折了。养伤三日再战,重伤出。三日后再战,破阵。 她的体质和内气比起初入剑阵巷时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体如百炼软钢,柔韧又坚实,抗打击能力增强十几倍,因体质增进,经脉也更坚实,能够承纳内气的凝练度不断提高,发挥出比以前增加了十几倍的力量,而她悟出的“生生不息”的阴阳漩涡式丹田,也让她吸纳天地元气的速度比以前快十几倍。“移花接木”也在叠加阵中被逼得越来越纯熟,萧琰对它的领悟也越来越精进。这四样加起来,才是她拖垮小周天阵的关要。
但这次是大周天阵,威力比起小周天阵增加了一倍。
三百六十名登极境后期剑士,即使是洞真境初期也不敢硬接。而这个剑阵充分发挥起来,完全可以绞杀洞真境初期、中期宗师,据说组阵的八十四名剑士如果全部都是登极境后期,甚至能困杀洞真境后期宗师。所以这个剑阵又被称为“困杀后天剑阵”。
萧琰第一次入阵只坚持了一个时辰,这还是大周天剑阵没有完全发力的缘故。既然是淬炼学子,当然是要让学子在里面慢慢磨,又不是杀敌,要一击凑功。
萧琰被慕容绝提着往回掠时,脑中还在回想着之前入阵的情形,身上的伤痛似乎都没能影响她清明的思维,反而是内气自动运转在止血,缓缓修复她的伤势。慕容绝左手悬伸提着她腰间的革带,冷漠的目光掠过她出神的面容。萧琰目光望着前方,那双黑晶的眸子却没有聚焦,眼神显得有些飘离,就像纯黑剔透的水晶上覆了一片轻烟罗,多了一分神秘的诱惑,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拂开烟罗,现出那块黑水晶的晶莹纯澈。 慕容绝白色衣袖下的手指不由动了动。
却是抬手捏住了萧琰被风吹拂在她脸上的一缕发卷儿。
那根系发的白纻带在阵中被散逸的剑气割断了,发辫已经散开,还被朱雀阵的剑气给电卷了,顶着头毛卷,让人想起贵妇们养的卷毛犬。慕容绝对这种软趴趴的贵妇狗绝对没兴趣,她喜欢的是毛皮光滑,肌线优美流畅,肢体矫健又有力量的动物,就像她的乌云踏雪、安北狼青犬。但萧琰的发卷儿从她脸上拂过时,她却忽然生出种手痒,很想在那颗卷毛头上揉搓几下。
……难道自己的喜好改变了?
慕容绝手指拈着萧琰的发丝,上面还沾着血,指肤上有着粘黏感。她唇角扬了扬,这个可不是软趴趴的卷毛犬,她的“毛皮光滑”,发如丝绸般顺滑,只是暂时被电得枯卷了,皮肤光滑如脂玉,摸上去必定滑不留手;“肌线优美流畅”,即使隔着衣服,慕容绝也能凭着眼力看出衣衫下那流畅完美的肌线;而在那肌体中,蕴藏着令人激奋的力量。 慕容绝觉得她的审美没变。
让她手痒的,不是这头卷毛,而是顶着这头卷毛的人。
她提着萧琰腰间革带的手指隔着衣衫,能感觉到那坚韧流畅的腰线,里面蕴藏着令她都为之荡然的力量。她悬伸出去的手臂忽然一松一收,原本提着萧琰的腰带,变成了手臂横揽她的腰,那身雪白的衣衫立即被鲜血沾染。
萧琰正在推演剑阵的思绪被打断,不由转头有些茫然的看她,黑晶的眸子里闪着疑惑。
慕容绝容色冰漠,“这样省力。” “……”骗鬼呢?她还不到百斤呢。
慕容绝加一句,“你要赔我衣服。”
“……”萧琰扭过头去,这怪她?
慕容绝右手抬起,在萧琰的卷毛上揉了揉。
“!”
萧琰一脸受惊吓的表情。
这种带着安抚意味的动作,真的是慕容冰山做出来的?
不会是被什么附体了吧?
慕容绝冰寒眸子回视她,神色也是冰寒的,如万载玄冰不变。
……难道有什么不对?
她心里有些疑惑。
表达对墨雪、狼青的喜爱时,她都是这么抚摸顺毛的。
难道萧悦之不喜欢?
萧琰嘴角抽了下,总觉得自己被当成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赶紧扫开这奇怪的感觉,眨了下眼道:“我头发有些乱。”所以千山学长这是给她理顺头发吧?
慕容绝“嗯”一声,顺着这话停下来,放下萧琰,立到她身后,从袖袋里取出把水牛角梳子,将萧琰吹散的头发梳顺,用白色绞股丝线的发绳系好,冰凉的声音道:“不会乱了。”
萧琰还处在“慕容冰山竟然随身带着梳子?”“慕容冰山竟然会给人梳发?”这种惊呆混乱中,如果独孤静做这种事,她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但放在慕容绝身上,就有种人物混入的错乱感了。
慕容绝伸手抱住萧琰的腰,足尖点地,继续往前掠行。萧琰这才从惊悚中回过神来,干巴巴道:“多谢学长。”
慕容绝淡淡“嗯”了一声,抱着萧琰的手臂紧贴着她坚韧的腰线,感受着她肌体里面的力量,指尖却残留给萧琰梳发时发丝穿过指间的柔缠感……真是奇妙的感受,一刚一柔,力量荡人心魄,青丝予人缱绻,慕容绝冰寒的眼眸似乎也蒙上了一片烟罗,敛去了几分冰冷,烟罗下眸波又漾出几分潋滟,让冰寒绝绝的容颜生动起来。
慕容绝感受着自己有些欢喜的心情,唇线微扬,便如冰壁上的花朵绽放,刹那容色更盛。
可惜此时此刻,这般冰雪绝艳之姿无人注意。
她心里想道,二长老昨日一脸神秘塞给她的那篇“心动秘诀”倒是有些用处,不知谁写的,譬如“喜欢一个人先喜欢她的身体”,这话在慕容绝看来有些混帐,如今想来却有些道理。“若不讨厌与对方的身体接触,则更进一步,增加亲密的接触,情动可缓增矣”,慕容绝右手的指尖动了动,觉得那青丝柔缠的感觉似乎从指尖传到了心里,让她有些异样的感觉……
这就是情动?
慕容绝想了想,心里微微摇头。
情动还不至于。
只是有些喜欢而已。
但她不讨厌和萧悦之有身体接触,除了亲生母亲,以及对阿湄、阿优两个妹妹相对亲近外,她并不喜欢与人有肢体接触,萧悦之却是个异数。一是缘于千丈崖一战后,她对她的欣赏,视她为同类,二是萧悦之的气息,给她的感觉很好,像冰川一样干净,明朗高亮。
慕容绝放缓了掠行的速度,默默体味着与萧琰身体接触的感觉。
心跳如常,血液流速如常。
没有情,也没有欲。
但有一种,让她心灵宁静的感觉。没有那种,时时刻刻要压制杀戮魔煞之气的血躁。就仿佛:心若冰清,血煞不侵的宁静。
慕容绝觉得,就冲着这个,她也要喜欢萧悦之。
她决定,今晚回去就将那篇“心动秘诀”多看几遍。
萧琰察觉到慕容绝掠行的速度缓了下来,心里有些奇怪,但转念想道,这是千山学长顾及她受了重伤?
但前几次从剑阵巷出来,可没这么体贴啊?
萧琰觉得慕容绝今日有些怪。
最后只能归结为千山学长今日心情好。
但她打破脑袋也想不到,慕容绝正在实践怎么对她动情。萧琰若是知道,必是惊得要跳下来,逃之夭夭了。
依然是井中日月,慕容绝抱着萧琰掠墙而入时,独孤静正在廊上弹琴。她的修行就是弹琴,以乐道领悟音道,以音道入武道。比起单一的修炼青木诀,进境更速,对道的领悟也更广远。但必须对乐道有超卓的颖悟力,并且武道天赋要出色,否则,就只能单为乐师或武者,不能“乐武相得”了。独孤静正是这两方面的天赋都出色,才被家族重视,将“每代至多三人”的天策入学名额给了她一个,并拜入皇族乐武宗师东阳公主门下,成为她极为看重的弟子之一。
她今日弹的是一道极为简单的《伐木》曲,院子里回荡的都是“伐木丁丁”和“鸟鸣嘤嘤”,偏生这种简单的曲子却让人心旷神怡,和乐无比,仿佛置身于一个远离尘世的仙境,在这里时间仿佛停止,一切自在自为,只有这伐木之声和悦耳的鸟鸣声在清静的幽谷里回荡。
但当她看见慕容绝揽着萧琰的腰落入院中,那伐木的斧头一下子飞了出去,砍中了一只鸟……
“吱——!”
萧琰因两腿都折了,被慕容绝抱着放在地上,听到这声不和谐的“吱”音忍不住抬袖“咳”一声,强忍着笑意道:“打扰郁茀学长了。”
——这鸟脖子被砍断的琴音真的是受惊了啊!
独孤静觉得自己肯定是眼花了!
一向“生人勿近,熟人也不近”的慕容千山居然会抱着人进来?……呃,对萧悦之虽然有着青眼相加,但以前也是拎着衣领,或提着腰带进来吧。
独孤静眨了下眼。慕容绝那雪白的衣衫上大片鲜红的血迹,显然昭示了她的眼睛没有花。
独孤静弯了下唇,幽静如空谷的声音笑道:“……是有些受惊了。”
心里约摸明白了。
目光隐晦又同情的看了萧琰一眼。
——被慕容千山看中,幸耶,不幸?
独孤静素手一拂,继续弹“伐木丁丁”,曲调中却加入了幽谷逢春的生机,给萧琰疗伤。慕容绝这回没坐在碧欄上,就静立在萧琰身边,指尖抚着龙血木剑鞘,眉眼冷凝,又透着几分锋锐。
独孤静目光掠过二人,嘴角噙着一缕幽深又神秘的笑意。
伐木丁丁……
萧悦之若是木,那也得是铁桦木吧。
坚逾精铁。
最终……会是斧头伐了木,还是木磨了斧?
***
萧琰疗伤时,齐王府的长史司马德师正在书房里踱着步子。
雕漆包金的书案上,用玉镇压着一纸情报,是前日从天策递出来的。
齐王将这份情报转抄给了他。
情报上详细写着萧琰破二叠四象七宿剑阵的情形。
司马德师看过后,心里就不平静,原以为是“新荷才露尖角”,如今看来,却是大器已成,只待风云,便能化龙。如此,只算计慕容绝的“无情磨道”,会不会太缓太慢?若留得萧十七成长,以后这个借刀杀人计还能不能成?
他将原来的计划又琢磨了几遍,思忖良久,便有些迟疑了:自己是不是有些太寄望于“感情用事”了?作为一个好的谋士,应该懂得算计各种情,却也不能寄望于能以情算计到每一个人。
他心里搅着这件事没能安睡。今日用过朝食,回到书房,掂掇良久,拿定了主意:还是得稳妥些好,先下手为强。
他心里构思着新计划,反复推敲其中的细节,直到觉得周全,才揣了那份情报,着履出门,往齐王的院子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