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适用折光镜片反射了两道光线出去。
在西北二十多里外的海岸边,十几艘体型小灵活快捷的海梭船箭射而出。
船离岛尚有百丈,李毓祯已经如一只大鸟掠过海面,落在岛礁上。 临川郡王和晋王同时落在她身边左右。
不到一刻钟,六十名头戴圆顶黑檐笠帽、身穿玄锦褶裙衫腰系横刀的武骑一署司卫都从船上掠到火山岛上,领队的三名郎将都是洞真境宗师,身后各立着一队行动轻捷、悄无声息的登极境司卫。
李毓祯做了个行动的手势。
高适和临川郡王当先跃下火山口,她随后,接着是晋王,后面跟着两队司卫。留下邱郎将率领一队司卫在火山外警戒。
火山呈圆锥形,山体不高,但十分险峻,口子很窄,直径只有七丈余,往下看也不怎么深,约摸百丈,以宗师的目力一眼就能望到底,黑漆漆的,除了岩石还是岩石,完全没有异状。但落到底部后,就知另有洞天,四周的岩壁上凿出了四个洞口,其中两个是地道入口,地道宽阔蜿蜒往下延伸,看不到尽头,另两个是守卫洞。在四个洞口内,各立着六名一身黑的登极境守卫,人手端着一部劲弩,若没听到暗号口令就有人下来,立即射杀。 高适擅长飞针,两道金属线系在腕间,飞针刺出无形无影,一针出,便有一名黑衣守卫倒下,喉间或眉心一点血痕。临川郡王用指,指风一嗤,眉心一道血洞。相比这两人斯文的杀人法,李毓祯的剑是霸道的,凌厉的,剑气过处,身首分离。晋王平时笑嘻嘻,武功却是走的刚猛路线,金刚掌一拍出,胸骨都塌陷了,再没一□□气。
但两个地道内还有守卫,立即吹起竹笛警哨。很快,地道内火把咻咻点燃,光线立时透出来。一群灰衣人从两处地道口掠出来,一共二十人,戴着铁面具,露出两只漠然没有情绪的眼睛。
二十个灰衣人,都是洞真境!从初期到后期不等,其中,还有两名洞真境大圆满。
李毓祯呵的一声冷笑,“有意思。”
——洞真境何时跟韭菜一样,一出就是一茬? “杀。”她薄凉轻淡的声音。
杀字音出时,凌厉锋锐的剑光已经刺向一位洞真境大圆满。
高适挑上了另一位洞真境大圆满。
临川郡王指风嗤嗤嗤嗤,同时射向四位洞真境中期。
晋王掌风呼呼,扑向了一位洞真境后期。 另两名洞真境郎将没有立即扑向对手,而是手一挥,四十名登极境司卫立即三人成组,构成三才刀阵,分别包围一名灰衣洞真境,那两名郞将则在旁边指挥兼掠阵,遇到危急时救援,遇到杀机时出手,还余下一名神射手司卫没有入阵,立在后方觑冷子射敌,战阵配合得十分熟练,显然经过多次杀敌的磨合。
战斗进行得很激烈,但结束得……有些快。
李毓祯一抖剑尖上的血珠,薄凉的目光扫过那位灰衣洞真境大圆满的尸体,眸子凝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剑却没停,剑气掠过,一名灰衣洞真境中期倒下,被解除危机的三名司卫眼都没眨一下,立即投入到另一个三才阵中。此时临川郡王也解决了自己的四个对手,跟着是高适和晋王。腾出手来的四人如虎扑狼,尽管那些灰衣铁面人都是和他们同境界的宗师,但在气势上、实力上,都让人感觉无法相比,就如同猛虎扑单狼的感觉。
战斗只持续了两刻钟,二十名灰衣洞真境宗师就全成了地上的躺尸。
武骑署的司卫死了六人,伤四人。 这战果是十分惊人的。
武骑一署是靖安司武力最强的一署,三名登极境司卫组成的刀阵可以困住一名洞真境初期,并以负伤的代价杀死对方。但这些灰衣铁面具的洞真境宗师却给他们一种“有些水”的感觉,好像空有宗师的修为,却没有宗师的战斗力。一个高手的实力除了修为境界外,还有经验、判断、应变、技巧等,这些统合在一起,才构成战斗实力。而这些灰衣宗师的应变都不灵活,战斗实力就打了很大的折扣。
当然也有那种只专注修行、不注重战斗的宗师,众人心想,难道这群灰衣人都是?
李毓祯眉一挑,剑气掀翻了七八具尸体脸上的铁面具。
几名司卫跟着动手,所有灰衣人的铁面具都被掀下。
面貌有俊有丑,但多数都很普通,没有出奇的。
晋王看了一阵,皱着眉,“你们不觉得,看着他们的脸,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就好像,一模一样,刻出来的一样。”
众人仔细看,的确,这些灰衣人容貌各不同,却给人一种同样的感觉。
高适观察后说道:“他们面部都很僵硬,没什么表情。如果只是一个人面瘫脸倒不奇怪,但二十个人都是如此,那就奇怪了。”
李毓祯与临川郡王对了个眼神,目中都有了然。
——申王的怀疑没错。
他们果然在做试验,而且已经制造出了成果,这里应该就是他们的试验基地。或许,还不是唯一的基地。但发现一个,就要摧毁一个。何况,也要确定他们的试验进行到了什么程度。
李毓祯下达了入地道的命令。
晋王忽然捂住心口,“我有种砰砰跳的感觉,好像里面很危险!阿祯,真的很危险!”晋王表情很严肃,又很急迫,甚至当着众司卫的面叫出“阿祯”了。
李毓祯眸子一凝。
武道修行者境界越高,对自身祸福的感应也越敏感。
她目光看向临川郡王和高适。
这两位是洞真境大圆满,论修为境界是最高的。
高适看了一眼临川郡王。临川郡王跨入圆满境更早,沉吟了一下说话:“感觉是有些不妥。”
有些不妥,但不是“大凶”。
高适点头,“我和郡王一样。”
事实上李毓祯的直觉也感觉到了不妥,但没有晋王那样的感觉强烈,而境界超过他的临川郡王和高适也没有……这是晋王感觉错误?
晋王恼火了,宽袖一动,三枚铜钱在手中卜了一卦,立时得意的伸出手掌,“看,真是大凶!”转瞬发现这真不是高兴的事,立时又愁眉苦脸,眼巴巴的看向李毓祯——阿祯,你可不能不信我。
李毓祯再次放出神识,扫入那两条深入地下的地道,但探出二十丈后就受到阻隔,目光看向临川郡王和高适,“你们探查如何?”
高适答道:“地道里有密封的闸门阻隔,神识不能深入。”
神识探查是与天地元气沟通,如果元气隔绝,当然没法探查下去。高适的回答没有出乎李毓祯的意外,询问两人只是一种审慎的态度,也是尊重这两位后期圆满宗师。
临川郡王补充说:“地道里应该不只一道机关闸。我们进去后,必须小心对方放下闸门,将我们堵在地道里面。”
“那就破门。”李毓祯薄淡的语气好像说喝水一样简单。
临川郡王和高适却都没有异色。
只要有力量,没有打不开的闸门。而以他们的力量,就算一丈厚的钢墙都能击穿。这里的机关闸门最多五尺厚,以这地道的高低和宽径,那就已经超过万斤了,再厚就很难有机关轴将沉重的闸门拉得上去。
晋王这时又连卜两卦,脸色立白,“还是大凶!”
这时众司卫疗伤的疗伤,没有受伤的都在安静检查自己的武器和装备,听见晋王的话,所有人眉毛都没动一下。这些司卫们常年执行危险任务锻炼出来的坚韧意志,没有被这连着三卦的“大凶”动摇心神。但是一位洞真境后期宗师卜的卦,多少还是会影响心理,让他们更加警惕,精神更加绷紧。
临川郡王呵呵一笑,调侃晋王道:“你这有名的半吊子易卦就别来现了。”
晋王大怒,瞪眼就要跟他争,但见郡王眼中流露出少见的沉峻神色,还有告诫的意味,眼一怔反应过来他的用意,只得气哼哼一声,扭过头去,看着李毓祯说:“你是殿下,你可不能涉险。”
李毓祯目光冷静的看着地道,“危险肯定有,但到了这里,就不能不深入。”
高适和两位郎将都微微点头,武骑一署执行的任务大多数都有危险,但总不能觉得危险就后退,那还执行什么任务?
但晋王说得对,秦国殿下不能涉险。否则,他们死光了,也赔不起一个殿下。
高适道:“殿下,这里两条地道有可能都是通往地下同一个地方。为安全妥当,最好探查一条堵一条。我们选择一条进去探查,请殿下在地道口坐镇,防备敌人从另一条地道口出来,抄我们的后路。殿下您看如何?”
晋王立即连连点头,“高中郎这个建议好。你是殿下,不能打前锋。这是规矩。”
李毓祯向三位武骑署长贰官做了个“你们安排”的手势,两位郎将立即点头,去安排进入地道的人和留守的人。李毓祯转头看高适临川郡王晋王三人,平静的声音说道:“太宗皇帝是秦王时,仍领玄甲军冲锋陷阵,那时,他当自己是将军而不是秦王。现在我还不是太子,那么,我就还是一位剑道宗师。”
剑道,勇往直前。
如果知道前方必死,剑修不会傻勇向前。
但只是因为前方有危险而怯于往前,那就失了剑道的锐气。
高适沉默了一会,行了一礼,表示服从。
临川郡王也沉默,因为知道劝阻不了,剑阁有句磨砺剑道的名言——有危险要上,没有危险制造危险也要上,那就是一群遇见危险就兴奋的疯子,让他们在危险面前退却?三个字:不可能。更何况,昭华修的是心剑道,心志犹为重要。在道面前,谁也不能阻。
晋王急得拧起眉毛,张口欲言,但在李毓祯平静的眼神下,却最终沉默了。阿祯的决定,谁也改变不了。他心中嘀咕着,反正遇到什么危险,他就挡在她前面,无论如何也要护得她周全。这么一想,心里就定了。
两位郎将从外面调了六个人进来,仍然是两队各二十人,一队入地道,一队留守,受伤的四人都归在留守队中。几人商议后确定了从东边地道入,留守的一队则守住西边地道口。那队司卫立即取下背上的十三匣弩,分四排对准地道口,地道是斜着往下,只要从里面冒出一个人,就会遭到密集的□□射杀。
李毓祯将晋王也留在外面。
晋王急了,“不行,我要下去。”
李毓祯说道:“叔祖您留在上面,不要让敌人从地道口出来,抄我们的后路。这个责任很重大,我们需要一位后期宗师留在上面。”
留守的武骑署郎将是一位中期宗师,如果遇到厉害的后期宗师可能就挡不住。晋王想了想,觉得有这个道理,但又担忧李毓祯的安全,不想离开她左右。李毓祯道:“叔祖您放心,有郡王、高中郎,还有刘郎将,我不会有事。再说了,你看我这么些年,遇到那么多凶险的刺杀,哪一次不是活得好好的?”
晋王一听也是,目光看向高适和刘郎将,两人都肃然点头,表示定会全力守护殿下安全,晋王又看向临川郡王,临川郡王向他说了三字:“你放心。”晋王这才放了心,对李毓祯郑重点头道:“你放心,我守在这里,一只苍蝇也飞不出来。”
众人立即从东地道口入。
看着李毓祯的背影消失在地道口,晋王又觉得心口在跳了。
而在之后,晋王无数次后悔,没有撒波耍赖将她留下来。
但世间没有后悔药,只有时光无情的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