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赔我面具。”萧琰哼声道。
因为担心银色面具的反光会让那蕃僧察觉,她落向黑石山的那一刹就将面具断缨抛掉。但当时太危急,她都来不及将面具收到,抛了就拿箭上弓,脚尖落在黑石山的那一瞬就出箭。
如今雪崩,她别想着再找回面具了。 “好,赔你。”清川郡主轻笑道,声音清澈如寒冰轻击,是萧琰喜欢的无瑕音质,但因为带了笑意,便如华丽的丝绸在清澈的水中展开,晕染出绮丽的色彩。
萧琰觉得,为了这悦耳的声音,她可以稍稍原谅一下这位郡主的乱亲,但不能再让她亲了。
她向外侧了脸,声音很认真道:“不要乱亲人,这样不好。”
清川郡主笑得咳起来。
萧琰想到她刚才亲她唇时闻到的淡淡血味,又侧回脸问:“郡主你受内伤了?” 想来也是,她在那蕃僧的追杀下逃了这么远,又回身引那蕃僧入埋伏,不可能不受伤。
“我这里有疗伤药,你要么?”萧琰心里有些舍不得,那是沈清猗专门给她制的,如果清川郡主自己带了内伤药,那还是别给她了。
清川郡主设埋伏的时候就已经服了内伤药丸,她的衣袋内还有,但听出萧琰话里似乎有不舍,她立即改了主意,身子放软靠她身上,声音也有些虚弱道:“我的伤药用完了。”
萧琰再不舍也不能说不给了,但她装药的革囊在右腰,要取药得往外挪些空间。
这片石崖不是很高,但坡很陡,约摸有六七十度,所以清川郡主才会选择这里躲避雪崩。此时雪崩已经离开山崖,往山下轰隆滚去,大量的雪覆盖在洞隙外,因为是斜坡,还有积雪挤进了洞隙里。 萧琰左手放下弓,手掌聚指成刀,将沉压在洞隙口的积雪削出一个能让她移动的拱形空间,用掌拍实。身子往外移出,右手取出腰畔革囊中的药瓶,拔开裹着红绸的木塞,倒了一粒药丸在雪擦净的左掌心中,递到清川郡主唇边。
清川郡主俯唇,就着她的手用了药,闭眼行气调息。
萧琰站在那不敢动。
过了一刻多钟,清川郡主睁开眼,眸中掠过讶色,“你这药不错。谁给你的?”她的内伤当然没全好,不过这药的疗效比起皇宫的内伤御药也不遑多让,而行气化开药效的速度还要强一些。别小看这一点速度,有时伤势比敌人好得快就能救命。
萧琰没有说沈清猗,道:“家里给的。” 清川郡主眉毛扬了下,萧氏的伤药固然不错,但比起御药还是差了几分……难道近年又有制药高手?想起那位“消毒”高人,她心中隐约有了几分猜测——但是不是她想的那样,还得看鹰组的情报。
“郡主你伤好了么?”萧琰岔开话问她。
“好了三四成。”清川郡主微笑道。
实际已经好了五成,但她对自己的实力总是会隐瞒一些,危机时刻才会显露出来。
她侧脸看向洞隙外,“这里不能久留,我们先出去。” “好。”
洞隙内空气稀薄,虽然内家高手可以转内呼吸,但也不能在没有空气的地方长久待下去。
清川郡主伸手摸萧琰腰上的登山索,问她:“有多长?”
“二十丈。”
萧琰用的是最短的登山索,之所以一直没有抛弃这十几斤重的粗绳,就是想着在雪山这地方有用,没准能救命呢。
“这个长度够了。”清川郡主道,这斜坡上的积雪再厚也不会超过二十丈。
她原计划是以剑破出,但如今有了更省力的办法,当然是用这登山索。
她将索钩握在手中,掷了出去。
萧琰那一瞬感觉——清川郡主射出了一箭!
那一箭穿金裂石,最关键是速度快,眼睛只是一眨,雪里已经穿出了一个洞。
清川郡主跟着剑气纵出,小洞瞬间破开成大洞,穿了出去,萧琰紧随在她身后,像一条梭鱼般顺着剑气开出的雪道穿了出去。
坡上积雪不到十丈,对两人来讲,破雪穿雪都只是一息的事。
两人掠出落到雪地上,过了一阵,那圆洞形的雪道才被上面的雪压得塌陷下去。
清川郡主顺着雪坡掠下,一路剑气纵横。
萧琰见识到了洞真境宗师的厉害。随着那一道道剑气落下,雪坡上腾起一道道十几丈高的雪柱,然后重重落下,将积雪压得向下陷落。萧琰在后面用力踏上去,感觉比岩石还坚硬。
那蕃僧就算在雪下还有口气,也被压死了。
在雪崩中逃出是没可能的,她当时眼见那蕃僧被雪崩打落,又身受断腿重伤,还有她谋算后路的那一箭,能逃出才怪了!但没准这蕃僧运气好,身子贴着崖壁,凭着洞真境后期的内力支撑,还没有被雪崩压死。不过在清川郡主这番剑气横扫力压下,那就是有死无生了。
这片崖坡约摸有五十丈,很快到了山下。
山下一片雪海,偶尔有突出雪地的黄褐色山石,下面已经被雪崩淹了,因这片嶙峋山石的阻挡,雪崩在滚出不久后便止住势头了,远处可以看见一片倒塌的树林,雪崩就在那里止。
两人掠到坡崖底的一块嶙峋山石上,便听一道绵长的啸声从山上远处传来,啸声一转三折,仿佛合着一种节律。
那是晋王的啸声。
清川郡主也发出一道清啸,这清啸不同于之前引发雪崩的澎湃浩荡,而是清悠悠的如风声长吟。
跟着晋王啸声响起,啸声落时已经离这边近了。
萧琰有些发愁,她要不要把脸遮起来?
“郡主,你带了面具么?”
萧琰想起清川郡主在横马山河谷戴的黄金面具,觉得可以借用一下。
清川郡主穿了一件窄袖束腰修身直裾,外面是宽袖氅衣,她张开手臂道:“你看我身上像藏有面具么?——河谷那次是特殊情况。”
萧琰唉了一声,愁着眉毛,寻思着她要不要撕了郡主的衣袖遮脸——都共患难了,这点要求应该不会拒绝吧?
清川郡主见她盯着自己衣袍的宽袖,脸上露出纠结的表情。
萧琰心想:用衣袖遮脸会不会太古怪?
清川郡主将自己的袖子缩了缩,很真诚的建议道:“要不你一会装受伤,我抱你下山?”
萧琰:……那她还不如露脸呢!——要是这样窝囊的回营,那她以后还怎么树立威信啊?
她坚决的摇头,“不了。”想了想,有了主意,“要不我脸上抹些血?嗯,身上也要弄一点。”就像受了伤的样子。
她觉得这主意好,遗憾的看了清川郡主一眼——郡主怎么就没受个外伤呢?
清川郡主嘴角抽了下:……你这遗憾我没流血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萧琰唉一声,解了左手腕的皮护,挽起衣服袖口,伸出一截雪白的手腕,伸出去道:“郡主你给我一剑,记得划深点。”浅了血不够。
清川郡主想戳她一剑。心里涌起一股气怒,“你不遮脸又怎的了?!还要用自伤的方式?!”
萧琰道:“长者命,不可违。”虽然面具是父亲给的,但这也是母亲的意思,在没有得到母亲允许前,萧琰并不愿意在很多人前显露自己的容貌。
但看样子清川郡主是不肯给她一剑了,她拔刀准备自己来。
唉,还没自己砍过自己呢!
遇见这位郡主准没好事——不是被她伤,就是被自己伤!
萧琰心里唉声叹着,拔刀却没拔动,清川郡主的手按在她的手背上。
那双薄冰质的眼眸里似乎有两簇火焰,将冰融化又灼人。
“萧悦之!”清川郡主声音里含着怒意,“你敢自伤,我就将你打晕扛回静南军大营去!”
萧琰:……她就割一下手臂而已,用得着这么威胁她吗?
清川郡主目光冷森,很想敲晕这人带走。
萧琰觉得在露一下脸和被打晕扛回营之间,还是选前者为好,母亲知道了应该不会怪她的。
她松了握刀的手。
清川郡主收回手,又瞪了她一眼。
萧琰无辜的看她,她割自己的手又还是放她的血,用得着这么瞪她么?心里咕咙着,放下左腕衣袖,又重新戴上皮护。
便听一声“阿祯!”
一道人影如风般卷过来。
“祯”字音落时人已到近前。
晋王先是紧张的检视清川郡主上下,见她身上没有血迹,松了口气,问:“阿祯你还好吧?”
清川郡主按胸疾咳几声,逼出一口瘀血吐在地上,身子晃了晃,一手按在萧琰肩上,声音有些虚弱道:“受了点内伤。”
萧琰无语:你这个样子表现得像是受了“点”内伤么?分明是重伤啊!
晋王立即一脸悲痛神色,看着清川郡主那眼神,仿佛她即将命不久矣!
萧琰心里翻了个白眼,抬举向晋王行礼,“萧琰见过晋王。”
“噢,哈哈,十七你很不错。”晋王哈哈笑起来,伸手便想拍萧琰肩膀,在清川郡主凉薄的眼神下又呵呵一笑,手在空中挥了一下,收了回去。
就这两句话功夫,后面的人也到了。
萧琰认出其中一位正是与红衣蕃僧激战的蓝袍黑冠中年人,另外三人的外貌看起来也都四十多岁,神光内敛,与蓝袍男子并行的是一位褐袍高冠的男子,另外两人都身着紫袍,衣襟上绣着金线麒麟,应该是军中的两位武骑上将军。
那四人上前先向清川郡主行礼,问安。
清川郡主掏出白帕拭了唇边的血渍,道:“这次多亏了萧十七,不然某将身陷险境,更不提置敌于死地了。”
晋王“咦”一声。其他四人也有吃惊之色,目光都看向萧琰,心中顿时生起惊艳之感,更惊诧的是这少年竟然已经是登极境初期了?!
萧琰先向两位武骑上将军行了军礼,“第十一营第一团校尉萧琰见过上将军。”
两位上将军呵呵道:“不错,好儿郎。”果然是大世家,每一辈都有英才!
萧琰跟着向另两人行礼,“萧琰见过两位前辈。”
那蓝袍人哈哈笑起来,“我是你浔叔祖。”指着身边的褐袍高冠男子道,“这是你简叔祖。”
萧琰心中恍然,原来是族里的洞真境宗师,想来应该是派去护卫清川郡主的。
她又行礼恭敬的叫道:“浔叔祖,简叔祖。”
萧浔和萧简都含笑点头,看着她的目光很是欢喜欣慰。
萧浔柔和的道:“你做得很好。你父亲知道,定然很高兴。”
萧琰不好意思的摸了下头盔,心里想,父亲高不高兴是其次,重要的是给她记功啊!
这边晋王问道:“那蕃僧如何了?”
清川郡主指了指雪地,“或许在下面还有口气?”
晋王哈哈一笑,倏地腾身而起,双掌啪啪交替向下,每一掌落下,雪地上都出现一个巨大的手印,将一大片雪地拍的塌陷下去。萧浔四人互视一眼,也都腾身而起,瞬间掌影拳影不绝。萧琰站在黄褐石上突然觉得高了许多,因为周遭的雪地已经塌实了两尺下去。
就算那蕃僧有一百个好运气逃到山下,这会儿也得死绝了。
她之前还以为清川郡主不会认为那蕃僧能侥幸逃到山下,如今看来,这位郡主哪是不认为,这是让别人出手啊——嗯,她现在正装着重伤呢!
萧琰心里又翻一个白眼,觉得这位郡主真是够奸诈的。
但不可否认,这行事也够谨慎周密的。
作者有话要说:有虫请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