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清川郡主回京。
十二月初十,天策举行策士大典,策清川郡主为天策师士。
同日,皇帝下诏,策清川郡主李毓祯为晋阳公主。 这个册封是皇族的惯例,凡是晋入洞真境的皇族,无论是嫡支还是已经远在五服之外的宗支,男者必封王,女者必封公主——正因为如此,皇族的武道才会日益昌盛,发展到能与道门、佛门、剑阁三大武宗相抗的地步,成为武道第四宗。
但是,清川郡主封号为晋阳,这就不寻常了。
晋阳是李氏皇族的龙兴之地,,灭了北齐,最后南下灭梁,统一中原。
这个郡号一般是不封爵的。
但皇帝以晋阳郡号册封李毓祯,可见对其看重。 而这个看重放在太子嫡长女身上,那就是对太子地位的肯定。
政治嗅觉素来灵敏的世家已经在推测,太子的地位应该不会有动摇了。
如果说诏封“晋阳”只是一个信号,那么接下来的几道诏书就将圣意表达得很明确了。
十二月十五日,诏命左神策大将军李怀固为武英阁枢密大学士,正二品。
十二月十六日,诏授晋阳公主李毓祯为左神策大将军,正二品,持神策节符。 神策军是大唐禁军最精锐的一军,也是皇帝直属的军队,统军必是出自天策,分左右两军,每军统五万六千人,设大将军为一军之长,但实际上的掌军主官是神策统军,左右军各置四人。
皇帝将左神策大将军李怀固调入武英阁,显然是为了给晋阳公主挪位。
但最重要的,还是诏书上那五个字——“持神策节符”。节符是节杖与令符,代表天子赋予的统军和杀将权力,有了节符,神策大将军就不是虚职,而是实打实的一军之长。
李怀固是皇族宗室,也是天策出来的武卿士,军事上很有才能,但年事已高,和圣人是一辈的,五年前退到大将军位上荣养,如今转任枢密大学士,虽然职品没变,但武英阁掌国家军策,枢密大学士相当于皇帝的军事顾问,比起虚领的大将军,有了谘议军事的实权,李怀固对于给晋阳公主挪位相当乐意。
十二月十七,皇帝又下诏: 擢左神策统军李翊沖为左武卫大将军,正三品;
擢左神策统军李思及为左威卫大将军,正三品。
吴王李翊沖是皇后之子,齐王同母之弟,湘城侯李思及是宗室,两人均是齐王派系,自从三品的神策统军升到正三品的宿卫大将军,明面上职品升了,但实际上权力降了。
因为宿卫军和神策军不能比。
大唐的军队分禁军、边军、府兵三类,禁军是中央直属军队,边军是各都护府和都督府的戍边军队,府兵则是设置在各州的折冲府府兵,由禁军中的十二卫遥领,作为中央的后备军使用,而平时是地方的治安军。 在禁军中,又分北衙禁军和南衙禁军,因为最初官署分别在宫城南北而得名。
其中北衙禁军为八军——左右神策军、左右龙武军、左右羽林军、左右虎贲军,负责戍卫京畿和四方征讨,其中左羽林军驻守京城各城门,右羽林军负责守卫皇宫北门,左右虎贲军驻扎在京城北郊和西郊,神策军和龙武军驻扎在京外,拱卫京师。
南衙禁军即宿卫军,共有左右卫、左右武卫、左右骁卫、左右威卫、左右金吾卫、左右千牛卫等十六卫,负责戍卫京城和皇宫宿卫,其中十二卫遥领天下折冲府兵,但不直接统管。
因职司不同,两衙禁军统兵人数相差极大,北衙禁军统军最少的是左右羽林军,但每军也有一万四千人,而南衙禁军每卫只有一千至两千人,虽然“南衙”是天子宿卫,名声上好听,但统兵权却是大大降低了,而且李翊沖和李思及的宿卫大将军是不持符的,实际统军还是左武卫将军和左威卫将军。
所以,明眼人都能看出,李翊沖和李思及从神策统军擢升到宿卫大将军,实际上是齐王派系的军权被剥夺了。
而在这两位“擢升后”,皇帝跟着下诏,以左羽林统军李翊浒为左神策统军,左龙武统军独孤谋为左神策统军。
邓王李翊浒是朱修容之子,太子派系。
独孤谋出身甲姓世家独孤氏,这个世家一向只忠于皇帝。
从皇帝这数道诏书来看,削弱齐王势力、扶持太子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齐王在吴王的擢升诏书下来后,就进宫求见圣人,一个时辰后出宫,据说出宫后骑马都有些不稳。
齐王出宫就去了晋阳公主府,两人谈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但公主送齐王出府门时,齐王说了一句:“我且看着你。”然后打马驰去。
我且看着你什么?
齐王这是认输后放的狠话,还是表示“鹿死谁手,尚未得知”?
萧昡接到长安的信报后叹息一声,“齐王已败了。”
圣意已定,无论齐王服不服输,都无翻身的可能了。
如果说两年前萧昡还认为“储君之位难说”,但自从清川郡主在东海都护府践习,灭了南海殷氏后,他就已经不看好齐王了。
他面上有些叹惋之色,不知是惋惜齐王的落败,还是惋惜这储君之争落幕得太早——或许二者都有。
“圣人的大限应该就在今年了,再不落定就不好收拾了。”任洵大袖曳地的倚着凭几,即使说着估计皇帝要死了这种话,也是那副慵懒不经心的样子。
顾邃半眯着眼,叹息,“可惜了。”
萧昡和任洵都知道他说的可惜是什么,太子和齐王的嫡系以及支持他们的世家在这场储君之争中都没有伤筋动骨。
萧氏不掺和争储,无论哪个皇帝登基,对他们萧氏都是防备忌惮的,不管之前的许诺有多么美妙动人,一旦坐上那个位置,那脸皮子就是随时可以翻的,“河西永定”只会存在于萧氏强大的前提下。
但这不妨碍萧氏隔岸观火并希望火烧得越大越好的心态。
争储斗得越凶,两边损伤越大,最好是两败俱伤。
但圣人的掌控力并没有随着他年龄的增大而减弱,这位看似风流还有些痞赖的帝王事实上一直把持着争储的度——超过了这个度,不管你多么强,违反了规则,你就要出局。
所以朝中的党争并不激烈,因为构陷官员过分了很可能踩过线,触犯圣人的“度”。
圣人又有意无意将争储的焦点落在清川郡主身上——在她十五岁时,御笔亲诏赐字“昭华”,又赞“长孙肖高武”。
朝中谁不知道圣人最崇慕的就是高宗武皇帝?
高武字“光华”,圣人给太子嫡长女取字“昭华”是几个意思?
清川郡主若是“长孙”,比她年长一岁的齐王世子又是什么孙?
给清川郡主这仇恨值拉得妥妥的。
这就影响了朝中党争,,但对储位之争不起决定性作用,只要清川郡主存在,圣人就对太子抱有希望。
“这是圣人的聪明之处啊,”萧昡叹道,“以一人而削朝争。”
“如今最麻烦的,就是这‘一人’。”顾邃沉着脸道。
被圣人树立在前面当靶子,拉了那么多仇恨值,年年刺杀都活得好好的,还以不到二十之龄就成了后天宗师,顾邃觉得他要是齐王也得吐血了。
相比未来出现另一个高武,顾邃宁愿上位的是齐王,忍不住又叹惋一句,“真是可惜。”他觉得萧氏的“隔岸观火”还是太保守了,若是与齐王合作除掉清川郡主……
萧昡微微摇头,“萧氏若动,天策就会动了。”
天策向来不参与储位之争,但世家一旦参与刺杀皇嫡,那就不是争储了,会被视为“谋逆”。萧氏在没有与朝廷撕破脸前,并不希望与天策对上。
任洵挥着袖子道:“储位虽已定,但齐王也是尾大不掉。新君登基,还是个麻烦,除非圣人狠得下心,在新君即位前,就把路给他清扫了。但要清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齐王身后,牵扯了三大世家。母族博陵崔氏,妻族范阳卢氏,而齐王世子的正妻出自荥阳郑氏。三个都是甲姓世家。
“齐王这个人,也不是束手待毙的人物。”任洵又说了一句。
“……且看着吧。”萧昡慢慢道。
长安的局势,萧氏不能明着出手,暗里推波助澜却是可以做的。
顾邃沉默了片刻,道:“圣人授左神策节符予晋阳公主,恐怕意在吐蕃。”
任洵一笑,“这个不是意料中的么?”
清川郡主在青加山脉遇刺,就已决定了与吐蕃的战争。
从高宗武皇帝起,大唐就在谋划吐蕃,如今,这个开了一百多年的局终于有可能在圣人手中收官,怎么可能不打?“不把吐蕃拿下,圣人大概是不会落气儿的。”任洵笑悠悠道。
萧昡和顾邃对他的没遮没掩的说话早已经习惯了,连眼皮子都没抖一下。
河西这场仗是必定要打了,他们早就有准备。
萧昡并不想这么早打吐蕃,他原计划是趁吐蕃内乱打到青唐和逻些两边都快没气的时候,再出兵去拣便宜,用最小的代价拿下吐蕃。
但圣人等不下去了。
不管是圣人的身体等不下去,还是他谋算着一石二鸟——既要打下吐蕃,也要削弱河西军的实力——都不会让大唐与吐蕃的这场战争来得太晚。
如今,河西是逼在弦上,不出兵也得出兵了——清川郡主是在静南军驻地遇刺,首战就得从静蕃之地起。
他沉声道:“估计过了正月十五,朝廷的出兵诏书就该下达河西了。”而朝廷从西宁道、剑南道的出兵将在河西道之后。
河西就是打头阵啊,他心里叹气。
萧昡目光掠过两位心腹幕僚,道:“我欲令威胜军韦怀睿驻守威州,左副将张议潮率五千步兵南下,二十六出发,正月初五抵麒武军营。正月十二日,麒武军、骁骑军、威胜军三军开拔,开赴静州。——明允、明渊可有补充?”
他将威胜军主韦蕴安排在驻守威州,这当然是妥当的安排,谁知道燕周人会不会趁河西军攻打吐蕃的趁虚而入呢?
但任洵和顾邃都明白,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韦蕴已经被萧昡排除在“亲信”之外了。
而左副军主张议潮便是萧昡计划扶持的接替韦蕴军主的人,如果在吐蕃作战中立下功勋,将来接替韦蕴就无可非议了。
顾邃想了想道:“贺州何人留守?”
萧昡道:“老八留这边。”
他说的是八弟萧昂。
留守贺州主要是负责大军的粮袜供给,但如果燕周趁河西兵力空虚的时候攻打威州,这个留守官还得负责及时援兵策应——必须是有能力又足可信任的人。
麒武军后军将军萧昂,是个沉稳又坚毅的,萧昡安排他留守贺州大营,两人都没有异议。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晋阳:并州的郡号,又称太原郡。
2、唐朝是没有虎贲军的,(高祖李渊追谥的)李虎的讳。本文大唐是架空的,所以就没有这个名讳要避了。
3、关于神策军、羽林军、龙武军的设定与唐朝也有出入,请勿完全代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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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谐词真是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