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明月如解意（3）

    荷花池边垂柳摇摇，条条碧绿丝绦悠然拂地，婀娜多姿的树干映衬那柔软的枝条，还有那满树可爱的叶子，就像一位楚楚动人的女子，亭亭玉立，细细的将自己的柔顺长发舒展开来，临水照镜梳理。我大约因为疲倦的缘故，身立在池边遥望，神思一时有些恍惚，隐约听得几句窸窣声入耳而来，仿佛有人躲在不远处的几丛如人一般高的灌木中说话。

    我挥一挥手，转头问菊香道：“你刚刚可有听到什么人讲话？”

    菊香陪笑道：“这里就只有奴婢和二小姐两人，哪有什么人说话？”

    我看了菊香一眼，也不做声，抬手往荷花池那边一指，道：“我看这里的荷花大多衰败，那头开得倒盛，房中那瓮青瓷瓶都空了几日了，你去那边摘选几枝好的插到房中青瓷瓶中去。”

    菊香点头道：“那二小姐先在这里略略等一会儿，奴婢快去快回。”

    我“嗯”了一声，再没多说什么，菊香送了我一眼，连忙拔腿就去了。

    我眼看着菊香走远了，才小心循着三分声音找过去，轻手轻脚的从灌木丛后面缓缓靠近，其中一人侧身站着，一眼便知，分明是云南王，一身锦绣深蓝攒纹袍子，背脊挺直，赫赫生威。另一人背对着我，以身形来判断大概是个女子，头上勒着翠蓝玛瑙销银长恨髻，额后戴着五彩簪环并几朵青绿色堆纱花，耳朵上三个铜锣珍珠耳坠，湛绿绸子暗花纱织上衣对风飘摇，陈岚色蜀绣细纹裙子，腕上戴着一对银嵌红色翡翠镯子，举手投足间更有一种强势的气场。

    这样的打扮，这样的气质，除却瑾月姑姑，我再想不出第二个人。可是瑾月姑姑和云南王不是只有一些浅薄的交情吗？此刻又怎会双双偷聚于此？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谋划？

    我带着怀疑的态度更往两人的方向凑了凑，竖耳细听。

    云南王紧蹙着眉头，一脸忧虑的样子，焦急道：“你怎么会来到这里？”摆了摆手，他又道：“既然来了，为何不提前告诉于我？”

    瑾月姑姑语气中皆透着一股子怪异的客气，回道：“奴婢受太后之命前来给公主送些东西，以慰公主思乡之情，陛下又再三交代不可透露此次行踪，怕惊扰百姓，奴婢区区婢子，虽在太后身边多年，有些名望，但也决不敢逆着圣上之意啊，”轻笑了笑，“况且奴婢有何脸面再来劳烦王爷呢？”

    云南王思忖着道：“你不是奴婢，你只是潜伏在太后身边而已，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莫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瑾月姑姑低了低头道：“奴婢怎敢生王爷的气。”

    云南王颔首，双手搭在瑾月姑姑的肩上，神情中带着几分屑意，道：“不敢劳烦？依我看你大概是觉得没有必要吧，”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继续说，“该劳烦的时候，也并未见你客气过。”

    瑾月姑姑言语中很是沉静，“王爷这话指的是二小姐和明世子吗？”

    云南王笑目道：“你心里清楚又何必反问？那时，你一封书信发来，措辞中我倒没看出来有一点客气的意思，”想了想，“不过，我倒是最喜欢这两个孩子，十分机灵聪敏。”

    瑾月姑姑笑哼一声，露着鄙夷，道：“王爷莫不是在跟奴婢开玩笑吗？”

    云南王歪了歪头，疑惑的打量着瑾月姑姑。

    瑾月姑姑说道：“王爷最喜欢的不应该是世子吗？”讽刺一声笑，“毕竟世子才是你亲生儿子。”

    云南王面上霎时现出焦切的神色，眯着眼道：“月儿，我对你的心思始终未变过，你何以要这样说话来讽刺我，就是因为你的缘故，我从未亲昵过耀儿，”垂头锁眉，“先前我已然对不起他的母亲，后来我对他更是没有尽到半点爹的责任，你可知道这些？你若知晓，必不会跟我置气至今！”

    瑾月姑姑胳膊一挣，略显怒意道：“奴婢的缘故？那些事分明是王爷自己的心里过不去，又与奴婢何干？”福了福身，转身要走，“还请王爷不要把自己理应承担的东西往奴婢的身上推！”

    我忙低了低身子，生怕被发现。

    云南王却一把拽住瑾月姑姑，道：“如何与你无关？”嘴角生生一勾，“你明明深知我心里的那个人是你，你最后还是狠心的抛弃了我。为了你所谓的红月宫，为了你脑子里的那团虚无缥缈的想法，就这样义无反顾的入了宫，我一直都很想问你一句，那我们呢？曾经的那些海誓山盟，情缠交融，于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瑾月姑姑身形一颤，虽极其细微，但也被我敏锐的捕捉到了，“到今天而言，什么都不算。那时奴婢的心里是有王爷的，王爷的心里又是否有奴婢呢？”冷笑一声，“若有，王爷又为何会有云南王妃，若有，云南王世子又怎会降临于世？”瑾月姑姑侧头盯着云南王，一动不动，能看出来，瑾月姑姑似乎也缺一个答案。

    云南王压低声音道：“当年你若未走，便不会有后来的这些，”回看着瑾月姑姑，没有半分亏怯，十分凛然，“我当初好歹也是云南王世子，是要接替云南王爵位的，娶云南王妃我有责任，更有义务。”

    瑾月姑姑沉声道：“不是的，”朝云南王更进一步，目光里散出我从未在瑾月姑姑眼中见过的凌厉之色，“你只是要巩固自己的位置罢了。”

    云南王道：“你既明白，又何苦与我怨怼这么多年？出生又如何是我能选择的？”

    瑾月姑姑眉尾轻颤道：“出生你是不能选择，但你却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当年云南王府并非你一个世子，而你，却还是为了爵位和权利，没有信守当年的承诺，奴婢不是没有想过逃出皇宫与你私奔天涯，可是最后奴婢看到的是王爷和王妃的鹣鲽情深，”瑾月姑姑细长的睫羽慢慢低下，“此刻，王爷还要把自己的理应承受的东西再往奴婢身上推吗？”

    云南王紧紧的盯着瑾月姑姑，张嘴却又不言。

    瑾月姑姑甩开云南王的手腕，又道：“王爷之前帮奴婢所做的一切事情，本就是王爷欠奴婢的。难道还要奴婢心存感激吗？”

    云南王低笑道：“我欠你的不过一本情债，如此说，我早该还完了。那么剩下的那些又算什么？”

    瑾月姑姑眼中闪烁，似有泪光，语气疑惑道：“还完了吗？王爷果真以为还完了吗？”深深叹出一口气，瑾月姑姑又道：“王爷可知道，这世上什么债都能还的完，唯独情债是还不完的。”

    云南王如同木雕一般的站在原地，垂头沉默。

    瑾月姑姑接着道：“奴婢和王爷即便两情相悦过，也再难一起，因为奴婢和王爷在许多年前就已经站在了洛河两端，不为同路，不得自主了，”瑾月姑姑行了一礼，“这些年，多谢王爷照看着红月宫，奴婢感激。至于其它的，奴婢再无话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