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蝶花交相错(1)
又闲聊了一刻,终是告退了出来,郁郁葱葱的绿植一眼望过去着实叫人感到神清气爽,就像一大块未经雕琢的碧玉翡翠那般晶莹剔透。
庄婕妤沉沉的呼出一口气来,“还好还好,今日太后没有多加为难于你,方才湘湘说不想挪住处时,我看到太后脸色霎时一阵铁青,心里还道了句不好,幸而后来太后面色转圜过来,没有怪罪。”
一路走至玉带苑,彼时满苑日光正好,风气和暖宜人,打眼就瞧见有几只五颜六色的蝴蝶,姿态轻盈,在娇艳的花丛中翩翩翻飞,穿梭往来。
刚要出声,衣袖就被湘湘向下拉了拉,我望了她一眼,才知道她是在示意我噤声,我轻轻一笑,自是没有开口。她随即朝我投来一道盎然而感激的目光,再就追在蝴蝶后面用双手胡乱扑着,不知不觉的就越扑越远。我瞧着她无忧无虑的样子,不觉一声叹息,“太后今日给足了湘湘面子,不过是因为陛下于二十三年初登基时,胡寺卿站对了阵营帮了陛下一把罢了。”
庄婕妤点头,“所谓天家恩泽庇佑,说白了也就是一份于陛下来说要慢慢还的人情而已,”她随手摘了一枝身旁的洁白的栀子花,凑到鼻尖闻一闻,“就如你我选秀得以入宫伺候陛陪伴下左右,再如你我现今坐稳了的这个位分,哪一桩,哪一件没有勾连着当年母家的胜负抉择?不过都是陛下还当年夺位那份人情的手段。”
我淡淡一笑,“姐姐这话说得差矣。即便是我,也不敢说现在的位分是坐稳了的,世事多变,前朝局势更是波诡云谲,不仅仅是当年,现在母家的兴衰荣辱何尝不是一样牵连着你我的生死,”又轻轻一叹,“不得不说胡寺卿实在是有远见之人,天下太平时,其实急流勇退,明哲保身,韬光养晦才是最好的选择,不掺杂眼前的许多明争暗斗,才是能保全一家平安的唯一方法。”
庄婕妤苦笑了笑,“是啊,看着湘湘面上的笑容才觉得真正的快乐仿佛已经是离我很遥远的东西,再看看后宫中人,谁又能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发自内心的笑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轻轻牵引一笑,淡然道:“你我都晓得,在这宫中时日越待得长久,就越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内心真正的感受,又何况是笑,就是哭,也是不能随心所欲的。”
正说着,却见前头一抹鹅黄色从纵横交错的枝钗间一闪而过,后面跟着的几名宫女皆低眉敛目,看这身边人谨慎小心,不敢动一点声色的架势,想来那抹影子必是冯淑仪,除了她,这后宫中也无人管束身边宫女管束得如此严苛,待走得近了,一下便看清了她此刻微微惊惶的面容,她一定也是惶然见到我也在,避之不及,神色一瞬的失措,但很快就缓了过来,蹁跹上前,屈膝道:“妹妹给姐姐请安了。”
我浅浅一笑,望着她道:“冯淑仪,起来吧,不必多礼。”
湘湘一听到“冯淑仪”三个字,立马小跑过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端详了她许久,笑得清浅,脆声道:“都说南梁后宫里除了昭仪姐姐,就属冯淑仪最是倾国倾城,如今一看,觉得外面传言不实,大抵也不过如此。”
我虽知湘湘说话一向心直口快,但也没想到她竟这般一分城府也无,不觉心里一惊,忙拉过她道:“湘湘!”又对着冯淑仪一欠身,“湘湘妹妹年纪小,说话不周全,还望冯淑仪不要与她计较。”
冯淑仪脸色早已青白,身子一怔,冷言道:“姐姐说话,妹妹自然不敢计较,”又细细打量了湘湘两眼,“我道是谁,原是嫁入容家那个不得宠的胡湘湘,我听人说仗着家里几分权势硬生生的占了容夫人这个名号整整四年时间,终还是有名无实罢了,”轻轻一叹,“只可惜到了如今以往母家的那份淡薄权势也消散如烟了。”目光死死盯在湘湘身上,似是要剜出一个血窟窿来才甘心。
湘湘即便带着几分怒意却也被冯淑仪的话哄住生出来的九分羞愧压了下去,失声道:“这是我夫妻之间的事情,又与你何干?”
冯淑仪嘴角的笑意渐深,“人人皆晓得,成婚男女行了合卺礼才算得是夫妻,可据我所知,容大人好似还未碰过妹妹一根手指头?”
湘湘羞得面上通红,再无话可说。我总不能叫湘湘入宫受这样大的委屈,便道:“我和妹妹长久居于深宫之中,人家夫妻之间的事情,又怎是我们这些外人能知晓的?”
冯淑仪笑得花枝招展,容色愈发得意,“姐姐说得对,妹妹不过是听信外面那些在坊间的沸沸传言罢了,不过,若不是真的,如此不好的传言容大人竟还让之留在市井之间传得这样甚嚣尘上,扇到我们这些人的耳朵里,还以为容大人心里对湘湘妹妹一点情意也无呢!”长长吁出一口气来,“却也没什么的,依着容大人如今的权势地位一时想要肃清这些传言也是简单,湘湘妹妹不必过于在意。”
冯淑仪还在得意时,只听到“啪”的一声,一记耳光毫不留情的扇在了她脸上,讶异一看正是满面忿忿不平的庄婕妤挺身出来。我大惊,委实想不通平日里端庄贤淑事事思虑周全的庄婕妤,今日怎会做出这样不计后果的事情。
冯淑仪霎时发怒,但也没立时还手,只是手指着庄婕妤发难道:“凭你一个小小的婕妤竟也敢掌捆于我,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吗?”
我倒希望冯淑仪当场还一巴掌回去,可她并不是这样愚钝的人,晓得这么做对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淑仪这是还要去慈宁宫请安吗?”我又婉然笑一笑,“我们方才从慈宁宫出来,太后今儿心情不错,看着湘湘妹妹很是投缘呢!”
冯淑仪瞪住我道:“这后宫中向来都是循规蹈矩,容不得一丝僭越,而今,庄婕妤以下犯上,恐怕是跟着昭仪娘娘时日久了,学会了上行下效吧!”
我想一想,“淑仪这话可是说得有些过了,若说上行下效,这上行指的又是谁呢?”假装忖度的样子,一会儿,我出口道:“冯淑仪指的难不成是陛下于我的一些恩典?若非不是陛下,我便也实在想不出淑仪这话的意思,不如淑仪与我说一说这话里的道理?”
冯淑仪深吸一口气,面色厉荏道:“不管怎么说,庄婕妤素来与姐姐交好,如今因这两句话不合就这般僭越掌捆于我,若是姐姐不给我个公道,那我就只好依着章法办事了。”
我盈盈一笑道:“妹妹息怒,这事本就是庄婕妤做得不对,我自然不会包庇于她。但若是依着章法左右也不过就是要了她一条命,于妹妹来说也没什么好处,不如妹妹容我救了庄婕妤一命,不要把事情闹大,妹妹还可提出一个交换的要求,于妹妹来说也是能得好处的,妹妹觉得呢?”
冯淑仪敛目考虑了一会儿,应声道:“好,此事我就暂且咽了下去,就是不知道我的条件姐姐能否满足于我?”
我淡淡笑道:“我既说了,只要我能做到的,就绝计不会反悔,冯淑仪应是知道我的脾性的。”
冯淑仪目光在我身上逡巡道:“我见着姐姐向来说话算话,我今日才信姐姐一分。”
我点头,“这样就好。”
冯淑仪朝我轻轻一笑,心里似已有见地,却没有即刻明言,只是将修手一伸,后头的两名宫女便上来小心扶着她,往慈宁宫的方向一步一摇的去了。
我望着冯淑仪的背影,不由深深一叹,“此事终归是妥善了。”
庄婕妤面上神色愧然,“都是我不好,一时冲动,还连累了你应了她一个条件,说不好以后一段日子还要受她摆布。”
我摇一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我不明白你一向端庄周全,今日怎会这样不计后果的出手打她?”
庄婕妤黯然一笑道:“再端庄周全之人也总有冲动的时候。”
我微微一叹,是啊,再端庄周全之人也总有冲动的时候,只是没触碰到心底里的那片逆鳞罢了,也不知冯淑仪方才的哪句话无意间激怒了一向性子温和的庄婕妤。
湘湘尚还红着脸,“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我微笑拉过悲切凄然羞愧到无地自容的湘湘,吟吟逍遥道:“想来是无事的,不用担心,这后宫妃嫔里除了皇后娘娘以外,还有谁能拿我怎么样的?”
庄婕妤深深一笑,“好在皇后娘娘却是一个不愿与人结怨好相处的。”
我的目光有意无意的在湘湘身上拂过,“你更加不要太过在意冯淑仪方才的话,她那是故意乱说的。”
湘湘摇头,“她不是乱说的,她说的都是真的,”眼中迸出幽暗的光芒,含着几分倔意,几分通透,“即便容若可以很轻易的肃清那些传言,他也是不愿意去做的。”
我温言道:“其实传言都是一传十,十传百,想要肃清也没那么容易,更何况容大人总不好以公徇私的来解决此事。你若是将这些话果真往心里去了,那才是钻了牛角尖。”
湘湘轻声道:“渺渺,其实你不用安慰我,很多事情我也能看的明白,只是不愿意去面对罢了。冯淑仪方才的话不过是一棒子把我从自己营造的梦境中敲醒了。”
庄婕妤问:“可是没道理啊,为何容大人不愿意去肃清这些传言呢?难不成还有人自己毁自己的名声吗?”
湘湘语气郑重又凄然,道:“因为那些话都是真的。”
庄婕妤身子微微一颤,鬓发间一枝小小的珍珠嵌碎玉珠钗上垂着的晶花短钿栗栗抖动,失色道:“什么?!这怎么可能?!”一脸不敢置信,又摇头说:“你们不是陛下和太后的赐婚吗?”
湘湘低声道:“是。”
庄婕妤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疑惑问:“那么你们是如何逃过检验素帕那一关的?”
湘湘垂眸道:“他割了自己的手腕……”
我见湘湘面色愈加难看,遂凝眉低喝道:“这事说来话长,还是不要再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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