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赐宴(二)
李治一时兴起,赐宴于“两仪殿”,浑然忘了自己召见“太子”李弘一起用晚膳的事宜。
王伏胜是记得,可他来不及提醒啊,皇帝金口一开,无更改可能,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寻机悄悄地说了一句:“陛下,太子殿下那……”
李治闻言一怔,方才想起,然此时若取消赐宴那是不可能的,思忖片刻后道:“让弘儿也过来吧。”
谢岩实在没有想到,李治会让皇太子李弘也过来一起用膳,而更加让他意外的是,最后走进“两仪殿”的不仅是太子,还有母仪天下的武皇后。
谢岩那个郁闷啊!一下子多出来两个“大人物”,哪怕心里再不乐意,也得行礼拜见。
自来到大唐,谢岩旁的都能适应,唯独“礼仪”一道,实在有些受不了,可入乡随俗,又免不了,甚是“痛苦”。
幸好,今日之御宴,乃是李治临时起意,属于非正式,“礼仪”方面的要求简单不少,可即便如此,也花了不少时间。
“陛下好兴致,可是遇上高兴之事?”武皇后率先说道。
李治笑道:“皇后所言极是,谢卿家今日提出了一个非常好的设想,朕心甚慰啊!”
涉及政务之事,武皇后从不会当众过问,于是换一个话题道:“陛下,谢县子名门之后,才学过人,弘儿学习先贤文章遇上些许困难,不知可否请教一二?”
谢岩闻言吓了一跳,他自己是个什么水平,没人更清楚,对于古代文章,能看懂就不错了,哪能指导别人,当下赶紧言道:“陛下,文章非臣所长,岂敢指点太子殿下。”
李治知道谢岩这话不是自谦,他早就发现,谢岩每封奏疏力求把事情说的清清楚楚,却从来不在意用词遣句,初始以为是特意为了让旁人看明白,后来听王伏胜说了才知道,他写那种文绉绉的文章根本写不了,这才知道原因,今皇后忽然提出请他指点李弘,出发点当然是好,只是皇后有些事情不清楚,倒也算不得什么,于是便接过话道:“待弘儿大些,再向谢卿家请教好了,此刻,还是饮酒为宜。”说着,李治举起面前盛满葡萄酿的酒杯道:“谢卿家为官乡里,不忘朝堂之事,有心了,朕以区区薄酒酬之,可莫要嫌轻乎。”言罢,先行饮了一口。
“陛下过誉了。”谢岩亦举杯道:“官者,为国、民也,臣恪尽职守,谨守本分尔。”说完,饮一大口酒,以作回应。
“说得好!”李治赞了一句,而后再次举杯,道:“饮胜!”
这一次,不仅是谢岩,连武皇后和太子也一同举杯饮之,唯一不同的是,李弘杯中的是类似牛奶一般的乳制品,当然,他还是个孩子,理应如此。
大家放下酒杯,正欲举箸(筷子)进食之际,皇太子李弘忽然望向李治,开口说道:“父亲,孩儿可以和谢县子说话否?”
“当然可以。”李治虽然有些诧异,却欣然应允,同时不忘看了一下谢岩,那意思实在明显不过了。
“不知太子殿下想问何事?”谢岩主动地笑问。
李弘从案几后自己欲动身站起来,一旁伺候的宦官赶紧伸手帮扶了一下。
李治与武媚都不知道自己儿子想要做什么,不免相互对视一眼,再将目光投向李弘身上。
太子李弘,不过是个五岁多的大男孩,身材比同龄人略矮一些,且显得颇为瘦弱,不过双目却甚是有光,看起来精神非常好。
然而谢岩却知道,这位皇太子殿下,并不长寿,乃是早夭之人,尽管记不清楚他活了多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走在了自己父亲前面。
对于这位历史评价颇高,年轻早亡的太子,谢岩觉得,在其并不长的一生中,能够顺着,令其快乐,才是自己最好的选择,因此,看见李弘站起来,自己便也从案几后起身,以示尊重之意。
“谢县子,孤王听闻‘皇家卫岗学堂’年中有位学子考中进士,殊为难得,可先生认为,学堂数年下来,过千学子就读,仅一人考中进士,不值一提,不知县子以为否?”
谢岩看着李弘毫无怯意,吐字清晰,话说得极为流畅,心里暗自赞个“好”字,无论如何,这番话从一个五岁多的孩子嘴里说出来,哪怕是别人的意见,只要能够清晰表达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殿下”谢岩恭声而道:“先生之所言,对,也不对。”
“此话怎讲?”李弘又问。
“皇家学堂创立至今,历时约六年多,期间就读的学子超过一千五百多,考中进士者为一人,由此而言,的确不值一提,先生所说很对!然学堂教授学子,仅仅为‘科举’吗?至少臣以为,不应当如此。”
“学而入仕,难道不是应该的吗?”李弘此话明显和其所受的儒家教育有关。
“殿下,入仕可未必非要进学不可!”谢岩可不想后世宋、明那样文人独大的局面出现,赶紧借着这个机会说道:“大唐的疆域是文臣武将们,在陛下的雄心壮志指引下,共同完成的,文、武之道,缺一不可。更何况,学而入仕,本就并不完全正确。殿下,进学一事,对于百姓来说,是入仕之方法之一,而非唯一!再者说,报效朝廷的方法也不止限于做官,请问殿下,若有人能够冶炼更好的精铁,种出更多的粮食,养出更多的鸡鸭,算不算是报效朝廷?相比较普通官员而言,他们是轻亦或是重呢?”
再聪慧,李弘都还是一个孩子,谢岩最后两问,不是他能够理解和回答的。
“孤、孤王回答不了。”李弘说着竟然向谢岩行礼而道:“请县子指点。”
“殿下无需多礼。”谢岩连忙还了一礼,接着道:“为官之事,殿下可向陛下求教,臣仅说下学堂事,虽说有一千多学子进学,但是其中原先目不识丁者占了八成,仅数年时光,想要学有所成、考中进士,其难度不下上天揽月,能有一人得中,已是非常难得;再者,皇家学堂并不止教授先贤经义,更多地是向学子们传授一种技能,譬如‘降落伞’、‘望远镜’等物,日后殿下若有机会前往学堂,还可以看到长在房间里面的绿菜以及一夜之间破壳而出的成百上千的鸡雏,对于大唐而言,能够弄出这些事物的学子,应该不比进士差多少吧?”
“长在房间里的绿菜?成百上千的鸡雏?”李弘实在很难想象出谢岩描述的场景,整个人不由得楞在那里了。
“弘儿”李治忽然开口将话题接了过来,并道:“谢卿家所言不错,皇家学堂操弄的这些事物,于国于民皆有大利,一般而言,不在普通官员之下,先生所言,有失偏颇矣。”
听到李治的这番话,谢岩心里真是无比激动,自己多年撒播的“科技种子”,虽然成效还不是那么显著,但是能够得到大唐皇帝的认可,并且放到了不弱于“儒家思想”的地位上,尽管还只是停留在私下表述,可那毕竟是进了一大步,距离官方认可,也就不会那么遥不可及了。
更加重要的是,谢岩还发现,那位明艳动人的武皇后似乎也是若有所悟,一双明眸频动,显然是有了自己的想法。
在谢岩看来,李治虽有雄心,却终是守成之君,打破一些阻碍不大的成年旧例尚可,若真要到大刀阔斧地改变时,可能性很小,唯有现在的武皇后,将来的“千古一代女皇武则天”才有魄力和能力去真正触及封建王朝当中那些腐朽没落的制度,也只有从制度做出变化,强盛的大唐才能够规避数十年后那一场动乱。心里怎么想的,那不重要,眼前一步一步地走下去,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孤王谨受教。”
随着太子李弘一句诚恳的话语,结束了颇为有些“正式”意味的叙谈,酒宴方才算得以继续进行……
皇家赐宴,本就是一种荣誉,吃什么喝什么,那都不重要,期间歌舞助兴那自然少不了的,只可惜谢岩压根儿也没有“艺术细胞”,除了瞧个热闹,其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待到曲终人散时,已经快“子时”。
先一步带着太子李弘离开的武皇后,在亲自送儿子进入“东宫”就寝后,回到了“清宁宫”。
才坐下不久,皇帝李治也进得宫来,且一进来便问道:“弘儿睡了?”
“陛下放心,妾身是看着弘儿入睡才离开的。”武皇后应了一句,而后主动上前伺候李治更衣就寝,同时道:“陛下,谢县子似是一人独居府内,夫人不曾同行吧。”
“媚娘此言何意?”李治自从知道“赐婚”一事办得出了偏差,对谢岩多少有些愧意,且最不喜欢有人提及此事,所以此刻语气有些不善。
武皇后却仿佛没有听出来一般,继续道:“谢县子单人独居,听说府中也没个下人伺候,妾身以为,何不挑些容貌姣好的宫女赐予,以免其府中无人伺候。”
身为皇后,突然关心起大臣的生活问题,实在太匪夷所思!
当李治看向面带笑意的皇后时,突然明白了什么,跟着“呵呵”一笑道:“知朕者,媚娘也,此事朕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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