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微弱的声音正是小兰的呼唤,她偏着脑袋看向叶一南,微微抬起小手伸向他,这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仿佛就耗费了她全部的力气。
浑身煞气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叶一南再也顾不得去追人,一个闪身来到小兰身边,托着她的脖子,将少女抱了起来,眼神中充满了深深的悔恨与自责。
那欢喜禅宗的僧人本就喜好采阴补阳,将女子当作炉鼎,若是女性武者遭遇了,少不了被采补一空,根基尽损,而小兰只是个未入武道的普通人,没有修为护身,被采补的可是精气神!
“叶一南大哥,你……不要难过,小兰想……看你笑。”小兰断断续续地说道,小手颤抖着想要扒住叶一南的衣裳,即便难受不已,那双失去了以往光泽的眼睛也丝毫没有责怪的意味。
叶一南想听她的话露出笑容,但又怎能笑得出来,一把将她的小手捉住,按在自己的胸口,颤声道:“都怪我!怪我连累了你,没有保护好你……”
更令他绝望的是,无论他怎样朝少女体内输入元力,也没法阻止她余留那点精气神的流逝。
“哪有~”小兰撅着嘴反驳道:“你又不是神仙,哪里能预知所有事情,又有谁能知道走了一个贼人,会再来另一个贼人。”
她挪了挪脑袋,舒服地靠在叶一南的肩膀上,忽然轻轻笑了一声:“你知道吗?其实我从小时候就很想有一个哥哥,每当我看到村里那些有哥哥疼的女孩子时,就特别特别羡慕,可惜我是阿妈的第一个孩子。嘻嘻,可是自从遇到了你,我感觉自己就像有了哥哥一样,那种被保护的感觉,真好。”
叶一南的心在狠狠颤动,眼眶忍不住湿润了起来,他低吼道:“小兰,我就是你的哥哥,最疼你的哥哥,我会像之前一样把你救回来的。”
一边说着,他将那颗以兽王精血炼制的三阶灵丹化成柔和的药力,如同涓涓细流般一缕一缕地送入少女体内。
少女微微半闭着双眼,声音愈来愈低:“哥哥,谢谢你,小兰好困,小兰要先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喔。”
……
……
雨势丝毫不见停缓,一道又一道的闪电接连不断地划过,仿佛誓要将天空击碎,那沉重的雷鸣就像是老天发出了一声声充满震怒的咆哮。
村庙里,叶一南失神地抱着蜷缩在他怀里如同一只小兔子般的少女,只不过,那冰冷的触感令他心如针扎。
以兽王精血炼制出的灵丹蕴含着庞大的精气神,与其他同阶灵丹相比,对于疗伤的效果最为显著。方才小兰的情况确实有所好转,譬如那精气神流逝的速度与丹药补充的速度基本保持了平衡。
只要小兰能撑过这段时间,那叶一南就有办法将她治好,然而他低估了少女对自己贞洁的看重,发生了这种事,这生长在石口村纯真保守的少女心底里一直深藏着死志,因此并没有撑过去。
或许死志不消,即便救回来了,她亦会选择投井。
“你这傻丫头,为什么不肯听话。”叶一南低声喃喃道,整个人仿佛丢失了魂魄一样,动作僵硬,一点点地替少女将衣裳抚平,收拾整齐。
只是,这一次,纯真可爱的少女再也没有回应他。
“呃……”庙内忽然响起了一道痛苦的声音,叶青捂着脑袋悠悠醒转过来,他看了一眼周围,反应过来这里是村庙,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对着叶一南喊道:“南哥儿,刚刚有个厉害的和尚闯了进来,我不敌他,还好你回来了,你将他打跑……”
话还没说完,他愣在了原地,眼睛越瞪越大,一抹惊恐在其中蔓延开来,视线中叶一南正失魂落魄地抱着小兰,可小兰的身上,居然没有一丝生机,那苍白的脸蛋令她看上去就像瓷娃娃一样。
“这……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他不断重复着相同的话语,脸色一片惨白,浑身颤抖着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一丝丝难言的恐惧在心间弥漫开来,最开始是他信誓旦旦地同意小兰的提议,方才亦是他守在村庙里,如今眼前这一幕,令他如坠无边的噩梦之中,甚至不敢去靠近少女,尽管少女已经永远地离开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小兰的家人,亦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黄村长,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叶一南,沉重悲痛与自责到了极点,他揪着自己的头发,怪吼了一声,崩溃地连滚带爬了出去。
此时已经是深夜,之前叶一南与色空战斗的动静很大,隔了这么久,黄磐等人觉得应该差不多结束了,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
可就在他们刚刚靠过来时,却发现叶青一副崩溃模样地从庙里跑了出去,顿时一股极度不安的情绪在众人之间蔓延开来。
李姨更是双腿一软,狠狠地晃了晃,幸好有旁边的苗伯搀扶,不然她都要摔进水坑里去。
“这……”刚走进庙门,黄磐脸色大变,虽然心底深处对刚刚叶青的反应有了那么一点点猜测,但他肯定是绝不愿意相信那种猜测的,可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当头棒喝。
他甚至想将身后的夫妇堵在门口,可那样的做法与掩耳盗铃又有何异?
他看到了被捆在一旁满脸麻子的贼人,可小兰居然……
虽然知道叶一南全程都是在不求回报地帮助石口村,可如今女孩的死亡还是令他心中不可避免地涌现出了怨气,即便这怨气在对采花贼的愤怒与对少女之死的痛楚面前只占了很微小的一部分。
视线越过黄磐的身躯,李姨看到了庙内的样子,顿时发出了一声凄苦的悲鸣,宛若杜鹃啼血,她推开黄磐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一把从叶一南怀里夺过了自己的女儿。
“丫头,阿妈来了,你快醒醒,不要吓唬阿妈,你别睡了啊!阿妈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唠叨你了,快醒醒……”她将小兰紧紧地抱在怀里,用脸贴着少女冰凉的脸蛋,泪水一如外面的大雨般倾泻而下。
砰!
那哭声中盛满了撕心裂肺的痛楚,这位失去了女儿的母亲哭到嗓音沙哑,一口气没喘上来晕倒在地上,可即便晕倒,那双紧紧搂着女儿的手也没有放松丝毫。
叶一南像一座雕塑一样坐在旁边,没有说一个字,因为他不知道能说些什么,道歉与解释显得是那般苍白无力,小兰的遭遇与自己脱不开干系,那欢喜禅宗的僧人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小兰只不过成为了他报复自己的牺牲品而已。
从头到尾,苗伯与李姨都没有骂过他一句话,但这却令他更加不好受,比起这样,他更希望二老能狠狠地骂自己出气,甚至暴揍一顿都行。
他就这般浑浑噩噩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连村庙里的人们是何时带着小兰离开的都不知晓。
黄磐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他看着叶一南的模样,在心中暗暗叹息,他自然能看出这年轻人的痛苦与自责,但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终亦是长叹一声离开了村庙。
……
……
一连过去了好几日,小兰下葬了。
叶一南躲在一棵大树上,等到村民们离开,轻轻地落在坟前,这座小小的坟墓并不荒芜,边上种满了小兰最喜欢的四季海棠。
他盘腿坐了下来,伸手轻轻抚摸着眼前刻着熟悉名讳的石碑,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一张张画面,初见时那背着空竹篓的少女在前面蹦蹦跳跳的模样,还有少女捧着花茶一脸期待地憧憬着石口村未来的模样,还有少女在家中被娘亲提起幼年糗事时小脸红彤彤的模样……
眼泪无声地滑过面颊,一阵微风拂过,石碑下一株长得比其他花朵高出不少的四季海棠随着这阵风轻轻摇晃,如同一只小手般柔柔地抚摸着他的手腕,仿佛是小兰在轻声细语安慰着他一样。
“小兰妹妹,我叶一南在此对天起誓,此生定要让那人为你陪葬,不,不够,我要让那整个欢喜禅宗为你陪葬!”
踏踏踏……
身后传来了一阵很轻的脚步声,可叶一南太过投入,一直待身后之人已经离得非常近了才注意到。
他用衣袖擦了擦眼睛,缓缓转过身子,来人正是小兰的妹妹,苗芊芊,只是不知道,这小女孩是怎么一个人从家里溜出来的。
他看着苗芊芊的眼睛,忽然发现她似乎与之前不一样了,之前的女孩虽然很是与众不同,但一举一动乃至神态依旧是个孩子,可现在她那眼神却仿佛在短短几日间变了一副样子,看上去不再像是个八九岁大的孩子了。
“哥哥。”
叶一南原本以为她会因为姐姐的事情而记恨自己,可女孩开口却是一声熟悉的哥哥,瞬间让他微微颤了颤。
紧接着,苗芊芊再次问出了那个问题,只不过,这次看向他的不再是那充满期待与童真的目光,而是夹杂着深深的恳求。
“可以教我练剑吗?”
叶一南盯着她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因为苗伯与李姨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了,他真的不愿眼前这个女孩踏入武道,卷入一系列的江湖纷争。
扑通!
苗芊芊的目光没有半点退缩,她不再开口说话,而是双膝一屈跪了下去,小脑袋也垂在膝盖前,像极了一只蜷缩成一团的可怜小兽,见她这番模样,叶一南不忍地闭上了双眼。
良久,叶一南张开双臂轻轻抱了一下石碑,折下一朵海棠花放在碑前,随后踏上了返回紫云城的路途。
那个衣着单薄的女孩就站在坟前,远远地目送着他离去,转过身看向石碑上“苗小兰”那三个字,小巧的嘴唇微微嚅动,令人惊讶地徐徐蹦出了四个字:“欢喜禅宗。”
声音比那吹黄了树叶的秋风更加冷冽。
而她的怀里,正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本蓝皮书,这是一本改变了她往后命运轨迹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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