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有空吗?”
“有事吗?”
“我想和你谈谈。” “我们有什么好谈的。”
“我们都不想再打离婚官司吧。”
苏夏一顿,是啊,离婚诉讼耗时耗力,律师费就动辄十万起,从精力和经济角度苏夏都有些承受不起,更不愿以这种难堪两败俱伤的方式结束十年的感情,更何况疲于工作和全身心照顾儿子的苏夏哪能挤出一点多余的心力打繁琐磨人的离婚官司呢,打来打去结果也不一定怎样。
却随即回复到:“可以啊,我可以奉陪。”苏夏心里和明镜似的,但在态度和语言上还是一副无所谓啊,老娘奉陪到底的架势。对待陈轩只能这样,一旦软弱下来他会无限得寸进尺,这是苏夏总结出的“斗争经验”。
“这样吧,你看喜宝什么时候去上课,我们谈谈,这次的条件包你满意,争取一次谈妥。” 听到包你满意,苏夏的心里基本有底了,看来陈轩是抱着让步的态度准备快速解决这件事了,这也是苏夏所期待的最好的结束方式。虽然陈轩的所作所为并不够一个负责任的父亲,但无疑,他还是很爱喜宝的,这点苏夏还是很确认的,至少时而是。
“好吧,这周六上午吧,九点,在家里。”苏夏态度冷淡,漫不经心地答道。因为正好是喜宝的外教课,是半天四小时的浸泡式英语,家长不能陪同,苏夏送完就回家了,快中午时再去接,这样上午有整个半天的时间。
“好,周六见。”
对于陈轩突然地联系和谈判提议,苏夏猜想了几方面的原因:一是可能和某一位女士相处良好,急于办离婚手续;二是一年多在外边又挥霍了很多外债,急于卖房分割变现,这个应该是最主要的原因;三是良心发现,予以苏夏母子补偿。根据不同的原因苏夏想了不同的说辞和对策。
苏夏心里还是有些没底,又给苏城打去电话。 “苏律师,你好,正在忙吗?”
“苏夏啊,你说。”
“刚才陈轩联系我,说周末谈离婚协议,我不太有底,征询下你的意见。”
“为什么突然要谈?”苏城问道。
“我猜一是为情,可能有固定的女人了;二是为钱,急用还债。” “这两种原因,他都急于办手续。这样,你把离婚协议内容大概梳理出来,把能谈的高限列出来,再把底线列出来,明天谈就有底了,先往高了谈。但不能低于底线,随机应变,争取尽量多的权益,你和儿子将来得生活。”
“行,我先草拟一份离婚协议,然后发给你把关。”
“嗯,好。另外……”苏城迟疑了一下,继续说:“谈时你可以录个音,没有坏处,还可以套些话。”
具体用处苏城并没有说的很明白,但苏夏一下被点醒了。是啊,现在不能大意和迷迷糊糊,多一千块钱儿子就可以多一份保障,多上一个课外班,通过陈轩出轨离家的表现指望离婚后陈轩对儿子多惦记多好,那是完全不可能了,抚养费能否按时支付苏夏都不敢奢望,这点她还是很清楚的,所以要用到所有能够想到的手段和方式。
周六一早,苏夏照例早早起来为喜宝做了丰富营养的早餐,然后七点半准时出发送他去上英语课。 苏夏折回家是八点半,和陈轩约了九点,还有一会儿时间,迅速麻利地做下家务吃口东西。早上只顾的上喜宝吃饭,自己是没工夫吃一口的,就要紧紧张张准时出门了。每到周末和打仗一样,比上班还忙碌,好在苏夏已经适应了,反而觉得充实。
苏夏喝了一份小米南瓜粥,一杯鲜牛奶,吃了一点水果和鸡蛋,正在收拾餐桌,“丁叮呤……”响起了门铃声,苏西抬头看了一眼钟表,九点整,“还挺准时。”苏夏想。
转身将抹布放进厨房,将一个闲置的手机调成静音模式,打开录音键,轻轻放到餐桌底下靠里一张椅子上,这是苏夏试验好的位置,然后徐徐走向门口。
走到门厅处,苏夏审视了一下穿衣镜中的自己,一条灰色的运动裤,一件普通的白T恤,随意挽起有些杂乱的头发。
“嗯,这样刚刚好。”苏夏心里想着,不是过于邋遢,否则会让陈轩有幸好抛弃了的庆幸,亦不是美丽,免得陈轩有任何回头的可能,苏夏甚至害怕穿件漂亮的衣服,怕万一陈轩又要纠缠,她害怕自己软弱下来,因累累伤害她好不容易成长为一只可以保护自己适应生活的刺猬,害怕一软弱满身的刺落了下来,她要做只长满刺骄傲的刺猬。
打开门,苏夏并没有说话,转身走回客厅。
“儿子去上课了啊,今天上什么课?”陈轩说着,并没有换鞋,是啊,现在是没有他的家,没有他的一件一物,怎么会有拖鞋换,连客用拖鞋都有些别扭。
苏夏也没理,大不了走了拖地呗。没有任何表情地说:“英语课。”
是啊,陈轩哪里知道上什么课呢,既不愿意交学费也懒得送儿子去上各种课外班,更何况现在呢。恍惚回到当时儿子报这个英语班时的情况。喜宝四岁时,苏夏开始关注各种英语培训机构,语言启蒙还是要早抓嘛。综合考量找了几家还可以的,拉着陈轩去试听。儿子的教育问题,而且一学就得个一年半载的,苏夏一个人可做不了主,自己也很没有经验。试听的效果不错,是一个英国人办的教学机构,授课方式也并非简单粗暴的多媒体教学,儿子喜宝也是兴趣浓厚。
“你觉得怎么样?”苏夏悄悄问陈轩。
“嗯,还行,关键是儿子喜欢就行。”
“行,那我们不行就报这个吧,各种机构也大同小异。”苏夏用商量的口吻问道。
“随便,你决定。”陈轩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那课时费怎么计算呢?怎么收费呢?”苏夏向课程顾问咨询,也就是课程销售人员。
“美女是这样的,我们40课时是9600元,一年有效期。连报两年80课时是17600元,两年有效期,还赠20课时,总共100课时,单课时不到两百元,特别划算,北京找不到这样的价格,还是外教小班教学……”销售有理有据地说着,一副不报名就亏大了的样子。
尽管苏夏知道都是销售手段,但是确实通过试听效果不错,儿子喜欢,单价也很合适,苏夏说:“我们商量一下啊。”
一听价格,陈轩说:“再去别家看看吧,英语也不用这么早学。”
“不早了,儿子已经中班了,语言就是浸泡式的,三、四岁是语言启蒙的好时期,再说其他机构我也考察了,价格不贵。”
“我反正没钱,要报你交!”陈轩态度很坚硬,是啊,去年出轨在外边挥霍了一百多万估计自己还在偷偷还。
“行,那我们先回家吧,再好好考虑一下。”一万多块钱对这个基本算小康的家庭没有什么,但是此时不比当日啊,刚换完大房子,陈轩又出去欠了一百多万的债务,每日利息就滚的很厉害。全家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过的确实有些紧张吧。
但再紧不可能为了还一些烂账耽误了儿子的教育啊,也不至于一万多块钱是个事啊,第二天苏夏转身去划卡报了名。以后各种课外班苏夏也不再和陈轩商量,商量有什么用呢,不出钱还各种反对,苏夏图个清静。
“嗯,儿子不在家正合适,那我们谈谈吧。”说着坐到了里离门边很近的一把餐椅上。
“谈呗。”苏夏向前转身坐到了沙发上。两人相距两米。
“是这样,苏夏,你生活在完整家庭,我生活在一个破碎的家庭,你不知道离婚对一个孩子的伤害有多大!……”
“你还知道对孩子有伤害啊!!那你都干了什么!又是谁抛弃了这个家!”苏夏怒吼道,被陈轩激起弄火,将之前一再铭记的务必保持平静抛到脑后。
“现在我们不纠缠这些,我的意见就是我们能各退一步,为了儿子好,不离婚。”
呵呵,好一个为了儿子好!好一个各退一步!丝毫没有半点悔意,却打着为家庭圆满牺牲的幌子大放厥词。苏夏愤怒极了,心中一万只草泥马跑过,但理智告诉她,争辩毫无意义,再多的道理讲不明白一个睡不醒的恶人。
淡淡地说到:“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不离婚是不可能的!”
“闹哪个地步呢?没有怎样,日子是自己的,只要你点头就可以……”陈轩一副很悲慈退让的样子。
哈哈,简直可笑至极!!“闹到哪个地步?!法院离婚诉讼时的穷凶极恶、诋毁我和男同事有染、所有一言一行的恶语相向,儿子重病时你在床上和别人翻云覆雨!……还要怎样!还要闹到哪样!”陈轩的恶行历历在目,苏夏心口绞痛难忍,恶心至极。恶狠狠盯着陈轩,从牙缝挤出两个字,一字一顿地说到:“离婚!”
“好,这是你说的,我求和了,是你非要离婚的!”陈轩一改佯装的柔和,声色俱厉地说道。
哇哇,这就是你所谓的求和,半点忏悔道歉没有!最终还要将家庭破碎的罪魁祸首推到我身上!!你稍微软一些,我就应该感谢上苍你还肯垂怜我们,我们应该感恩戴德,忙不迭同意跪下谢恩是吗!简直可笑至极!!
“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出轨、离家开房,怎么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呢!”
“你别血口喷人,我天天住办公室,领导同事都知道!”
哼,敢做不敢当的人渣!苏夏从鼻孔喷出鄙夷。顿时觉得那么可笑,原来在她面前可以为他撑起一片天的男人,此刻却在她心目中如侏儒般。
“那要不要我把开房记录、你撩骚的信息的截图人手一份发给你亲爱的同事领导们呢,让他们开开眼。”
此话一出,陈轩顿时慌了神。
苏夏突然转怒为晴,这一段经历给了苏夏最大的成长就是看透一个人,看清一件事。出轨最检验一个人的人品,她见识了,争吵已没有意义,无非佐证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对,是我要离的!你觉得自己没错,我无话可说,但十年婚姻我问心无愧。”
“……我知道,你付出很多,是我……”陈轩欲言又止。继续说:“既然这么坚决,那我们谈离婚协议吧。”
“儿子我肯定要,这个没有任何谈的余地。”苏夏坚定地说。
“行,我同意。所以车也给你们吧。”
这个完全出乎苏夏的意料!关于儿子的抚养权没有意外,代步车给苏夏却完全出乎意料,要知道,在帝都值钱的不是那辆车,况且家里这辆车就是一辆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中型轿车,何况已经十年了不值几个钱,值钱的是车牌啊!摇号难比登天。原来陈轩一直霸占着车,即使他单位位于一个著名拥堵环岛边上,开车还没有走路划算,但抵不过他需要带姑娘各种游山玩水啊。无奈苏夏买了一辆电动车,每天急匆匆奔波于单位、幼儿园、家之间,还有各种课外班,度过了春夏,但到秋冬就完全不行了,就算苏夏肯吃苦,也不能让儿子受罪啊,所以苏夏直接说天太冷了接送不了儿子,要么给车要么就负责接送儿子幼儿园。陈轩选择了后者。
这样苏夏就不管了,可只接送了两天,不知怎得,这活儿和车就落到了奶奶金雅慧那,结果一个月,奶奶就管不了了,和苏夏说:“你们两口子都不管孩子,扔给我管,我身体不好,管不了了!”
苏夏哭笑不得,这话从何说起呢!从小到大几乎都是她接送,半年多把家里唯一的代步车开走,离家不归,苏夏都咬牙坚持接送、上班,现在霸占着车才接送孩子的,又这样说。苏夏说:“是天太冷了,电动车接送不了孩子,把车给我,我自己接送。”
就这样,车现在才归到苏夏驾驶,这也就是之前说得费尽周折要回了车的使用权。但陈轩之前是一直主张车辆所有权的,今天突然说所有权归苏夏,真是出乎意料。
陈轩接着说:“我那天大风天路过一个学校门口,看到一个妈妈带着孩子等车,打车也打不到,风特别大特别可怜,我想到了你和喜宝……”陈轩略有哽咽,“所以车归你吧,接送上学太需要了。”
苏夏说:“好,同意。”心里掠过一丝暖流,他还算良心未泯啊。
“儿子今年马上上小学了,上学后房子卖掉,偿还贷款和债务后一人一半……”
“你说的那些债务一概与我无关,我只同意售房款优先偿还银行贷款一百万,剩下的四六分,我六你四。”这是苏夏的策略,谈判嘛,要留回旋的余地。
“凭什么?!”
苏夏开始打感情牌,从陈轩说给车的那一刻,苏夏就确定了,是可以打感情牌的,“是这样,咱的房子学区名额今年儿子已经用了,六年内不能再用,所以会失去很大一部分价值,现在市场行情又不好,我们按市场价九百万计算,这个不少吧。”苏夏抬头看看陈轩,陈轩表示认可,然后拿过来一张纸,一支笔,在上边写上900,继续说道:“去掉银行贷款一百万,还剩八百万,再各自还亲戚朋友的钱,均分的话一人也就三百左右。我和儿子卖掉房子,肯定马上就需要买一套,为了上班上学,还只能在这附近买,这属于市中心的繁华地段,房子均价八万起,小户型和学区房更贵,为了儿子的中学,我肯定还得买学区啊,至少十几万起,三百万你让我买三十平米嘛!”
陈轩听到这,脸上装作镇静,但内心激起了涟漪。说道:“为啥还买学区房,这不已经上学了嘛!”
“大哥,”这是苏夏对人亲昵和玩笑时的称呼,“学区房重点是中学啊,上初中也是学区划片的啊!中学至关重要!咱这片只有XX这一个重点中学,其他都是三流中学,在全市连个排行榜都进不了,你说呢。就算再苦,也要保证儿子上学啊。我们已经让他家庭破碎了,不能这么好的孩子连个像样的学校都去不了。”确实说起喜宝,尽管年龄很小,这么小也看不出什么,但却是从小聪明伶俐的,长得又很帅气,属于那种怀孕期间天天幻想自己的孩子聪明漂亮又可爱的标准范本。所以苏夏所有所作所为的出发点和最终诉求就是将对孩子的伤害降到最低。
陈轩也是很爱儿子的,只是更爱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承担责任,或许从小他也没有感受过父亲的担当吧。
陈轩略作停顿,说:“那这样,按市场价九百万计算,除银行贷款外剩余八百万一人一半,各自债务各自承担。”
苏夏看了陈轩一眼:“不行,我四百五,你三百五,这样我买个四五十平的小两居算上手续费啥的还需要贷款七八十万呢,我就那么点工资还要养儿子,你说会过得有多辛苦!”
“那抚养费我就给不了多少了,一个月三千。”
“四千,我不想再多说一个字。”苏夏很严肃一副绝不退让无话可说的样子。
陈轩非常了解这个抚养费数额于他的实际收入来说非常低了,他说三千是故意探底,能成是极好的,不成再说,再高些也低于他工资的百分之三十,但苏夏没有多说,她懒得再因几百块钱争执不下,大头儿能达成协议就是极好的。
“行那就按照这个协议吧,房款具体分割数额依据成交价根据所分比例再上下浮动,我分得那部分钱都给我妈,你也知道金女士有多爱钱,我一分不要,也相当于我是净身出户。”
“随便,那是你们母子的债务关系,我不知情也不承认,分给你的钱你想怎样处理是你的事,你妈又给你多少也是你们之间的事,与我无关。这个协议后,我们各家的债务各自承担。”苏夏说道,说的字字清晰,因为要录音。她想的退路是,万事有风险,即使协议万一反目不承认,又闹上法庭的话,起码她要先把这个重要的债务打掉。
接着,根据今天的内容草拟了协议,基本达到了苏夏的诉求,起码孩子、车子、房子都保住了,尽管需要换房,也会条件艰苦些,但这些钱可以购买一个小小的房子,知足了。
以这样“友好”的方式结束,是苏夏所梦寐以求的,尽管她受到很大的伤害,但好聚好散,不强求没有爱情的婚姻强扭在一起,只希望保持友好的关系互相继续爱着孩子。尽管她自己带孩子,但这样结束孩子还有爱他的奶奶、爸爸,极好。否则以苏夏暴烈起来的性子,一旦走诉讼,与陈轩彻底撕裂,儿子也就彻底失去一方了,可能是爸爸可能是妈妈,这是苏夏万万不想看到的。而现在,苏夏心满意足。对陈轩的厌恶也降低了许多。
拟定完协议,签好字,苏夏说:“好,回头房子卖了我们就去办手续。都这样了,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你说。”
“你对我,对这个家,没有半点儿的抱歉和忏悔吗?”苏夏上牙紧紧扣住下嘴唇一字一字地问道,神情漠然,眼眶涨溢着委屈,定定地看着陈轩:“结束没问题,好聚好散没问题,但你欠我一个道歉!”说着,苏夏悲从中来,哽咽,眼睛酸胀,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陈轩默不作语,嘴角有些许抽动。缓缓起身站起来,径直走向门口的方向,忽然折身转回,厚实的手掌落在苏夏孱瘦的肩膀上,极低极慢地声音说道:“对……不……起。”
苏夏的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下来,再也抑制不住。
“律师叮嘱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说,但……对不起。”说完,陈轩低头转身大跨步一步走向了门口。
“咣!”重重的关门声。
苏夏呆呆地坐着,泪如雨下……
她需要一个道歉,他欠她一个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