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出天王殿的那一刹那,沈追星感觉跨出了自己原来的世界,体内无穷无尽的真气此刻像一只温顺的小猫匍匐在自己体内一个安静的角落,但又感觉随时能变成狂猛的虎豹,刚才真气狂暴肆掠身体三百六十个穴道所产生的快感仍让自己兴奋不已,原来若有若无、飘忽不定的真气凝聚起来,再也不是若有若无的状态。浑身充满了力量,那种来自身体的强烈的自信让自己忍不住想仰天长啸,沈追星又惊又喜,害怕控制不住这种力量,强行压住真气,走向大雄宝殿。
大殿宽广雄伟,佛祖居中而坐,拈花微笑。沈追星心中顿感平静,一种淡淡的喜悦由心底而生。拜过佛祖走出大殿,他面露笑容,心中暂无冲动和烦恼。除了喜悦和平静,心中还产生一种看透的感觉。感觉到如果能静下来用心去看,或许可以看透一切,包括自己。
大殿之后有几间平房,几个僧人正在洒扫庭院,在稍远处隐约还有一条蜿蜒小路,通向山巅。沈追星信步而去,径直走向登山小路,周围僧人对他恍若未见,视若无睹,只顾低头扫地。
沈追星沿着小路拾阶而上,一路西行,沿途满眼皆是翠绿修竹,遮天蔽日,微风吹过,沙沙作响,果然清凉无比。途中另有小路通往竹林深处,隐约可几间竹舍掩映其中。沈追星却仍然西行。
走了大约半盏茶时分,眼前突然开阔,所有茂林修竹皆戛然而止,前面乃是一个峭壁悬崖,不远之处,广袤的天空之下,一条大江蜿蜒曲折,似从天而来,至此折而向北,再滚滚向东奔流而去,如千军万马,势不可挡。一位身材高大、身着白袍的僧人,背对自己,正负手而立,极目远眺。沈追星缓步上前,立于身旁。
良久,那僧人仿佛才从沉浸其中的世界里抽身出来,感叹道:“此山古名石头城,三国初分之时,诸葛亮为联吴抗魏来到此地,见此地形势,感慨曰:‘“钟阜龙蟠,石城虎踞,真帝王宅也!’钟阜即东面之钟山,石城就是此山,当时长江直逼石头山西南麓,江水冲击拍打,形成悬崖峭壁,成为阻北敌南渡的天然屏障。石头城如猛虎一样守护着这伟大的都市。然而时过境迁,自唐以后,长江西徙,雄风不再。石头城也失去了扼守江岸的战略意义。至五代时,南唐后主李煜在此修建避暑行宫,遂改名清凉山。而如今,江水滔滔不绝、狂浪拍打石岸的景象却已然远去,只剩下高耸的绝壁孤寂地挺立于此。沧海桑田,概莫如此。”说着,转身看着沈追星,微笑道:“星儿,你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吗?”
沈追星并不吃惊此僧知道自己的名字,因为他也猜出了对方的身份——禅宗大师季潭宗泐。他沉吟半刻,然后眼望天边尽头缓缓道出四个字:“恒者,道也!”
季潭宗泐听了哈哈大笑,“可以论道矣!”说罢,牵着沈追星的手返回竹林。
沈追星随季潭宗泐来到一个精致的竹林小舍。门前,一小沙弥正在围炉煮茶。竹舍之内颇为宽敞,但并无长物,只一张古琴,一条茶几,两只蒲团。
季潭宗泐邀沈追星于对面蒲团盘腿而坐,这时,小沙弥奉上新茶,顿时清香扑鼻。季潭宗泐显是对此茶非常满意,亲手给沈追星沏上,道:“此竹林间产有两件宝物,其一乃野生竹茶。此茶只生长在野生竹林之间,极为稀少。其外形和细小竹叶相似,不易察觉。且采摘时间只能是清明前后七天之内,过早则淡而无味,晚则似老竹一般。其叶挺直略扁,形如兰蕙;色泽翠绿,白毫显露;叶芽如金镶碧鞘,内裹银箭,十分可人。冲泡后,清香高扬且持久。滋味鲜爽,饮毕,唇齿留香,回味甘而生津。叶底嫩绿明亮,芽叶朵朵可辨。”
沈追星盘坐于蒲团之上,一边品茗,一边听季潭宗泐娓娓道来,不但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感觉,反而觉得恬淡舒适,内心感受到一种“生”的喜悦。微妙至极,不可言传。
接着,季潭宗泐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来,笑道:“去年席应真那老道品过此茶后,赞不绝口,讨了些回去,说是要用无锡惠山白石坞的天下第二泉水冲泡。前几日来时,却说味道不及此处所品之茶,你道为何?”
沈追星接口道:“那一定是和此间的第二件宝物有关啦。”
季潭宗泐笑道:“是啊,却是如此。此处有一口古井,乃五代南唐保大三年所掘,人称保大泉。寺中老僧饮此水而不生白发,又称还阳泉。用此水泡此茶,才得真味呀!”
此时刚至午时,二人一边品茗,一边闲聊,仿佛一对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季潭宗泐虽然只是提及一些人间琐事,但妙语连珠,头头是道。但沈追星听在耳中却觉得语含玄机,字字玑珠,不觉频频点头。其间二人聊到“有”“无”及“空”的问题,突然沈追星心中一动,想起自己内气总是时有时无,目前虽然感觉内气充盈,但仍无法控制,想来和此有关,忙请教季潭宗泐道:“我看过大师所赐大无相功,之前有一段《心经》,知道了万事万物的本性皆是空,请教大师,空即是无吗?”
宗泐言道:“非无!”
沈追星问道:“空难道是有?”
宗泐言道:“非有!”
“非有,非无?非有,非无!非有,非无”沈追星顿时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不知不觉进入了佛门所谓的“禅定”状态。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从无尽的虚空中照来一道光芒,这光绝不刺眼,柔和至极,照在自己的心头上,沈追星感觉看到了自己的心在“扑腾、扑腾”地跳动,接着,光束越来越大,自己的五脏六腑也被照亮,变得透明起来,最后整个身体都变得晶莹透亮,沈追星突然觉悟了,那是一种不可言说的状态和道理,“非有,非无”也不过是“标月之指”罢了!
想通道理,沈追星顿时满心欢喜,忍不住大声叫起来:“我明白啦!”。但周围无人回应,耳轮中传来的是蛙鸣虫唱,眼前的茶几上只有一灯如豆,屋外一片漆黑,原来,不知何时,夜已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