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后,井田村又少了一个人,但后山的坟地却没有多一座新坟。
井田村的刘旸举人为此在最近一次踏上了村里的私塾。刘旸他不能容忍村外来的一个秀才让自己村里的子侄去送死,大吵大闹,可是没有任何结果,只是村里面多了对这个破烂书生的唾弃。
谁叫他让吴钩去白白送命。
破烂书生送给了刘旸一句话:"天下本来就是残酷的,你拼了命的考上举人,不就是想要离这份残酷远一些嘛?”
刘旸沉默以对,六年前的他为了能赶上考试的时间,自己独自一人横穿了整个十万大山,用浑身的伤痕换来了一个举人的身份。这是他拿命换来的地位,而目的只是不想成为每日要与天地斗、与猛兽斗的村夫,不想自己以后的日子都要用命搏才能过活下去。
井田村就在惋惜痛憾的氛围里继续过着与天地斗与猛兽斗的生活。
吴钩的离开,会让井田村人都记住这件事情,都会记住命中的无奈,但这并没有改变他们的生活。
唯一有了改变的是朝狗。
朝狗每天都很认真的和先生学书文,一天的时间里有一半的时间在私塾,剩下的时间就独自一人上山打猎。
他和二宝一起猎了一头老虎,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去拦他上山打猎,他也不太愿意别人和自己一起打猎。
日子得继续过下去,吴钩离开了很久,久的让人忘记了时间,也开始逐渐忘记吴钩这个人,只不过那间屋子还保留在那里,谁也没有想过去推了它另起新房。
破烂书生还是过着他一成不变的教书生活,朝狗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他要帮助二宝报仇。
破烂书生什么都没有说,问了许久,他才说道:"我以前不是说过了嘛,我吃了他半个馒头。”
朝狗没有把这句话当真,他不会忘记在出殡的前天晚上,破烂书生走进二宝的房间,对着二宝说:"你如果想复仇,我可以帮你去拦住那两个军人。”
"他们是修行者,就凭你这点打猎的本事是永远报不了仇的。你也要变成修行者,你才有足够的力量去慢慢的羞辱、折磨、虐杀你的仇人。否则你也只是白白送命而已。”
"修行者很强大,强大到你想象不到的境界,这种境界可搬山填海,可翻云覆雨,可长生不老。你也要达到那个境界,你才能远离这个残酷的世界,你才能活在残酷之上。但,你要先经历这种残酷。”
朝狗收回望向私塾窗外的眼神,不再多想,兴许二宝一去,自己这个兄弟,就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了。
······
吴钩的名字取得不好,吴钩以前指的是一柄青铜弯刀,然而是刀必然要见血。吴钩不同于其他的柴刀、菜刀,原本就是在战场上使用的杀人利器,可能注定了吴钩这一辈子都是要充满血腥味的,以前只是在山上打猎,现在却要上战场杀人。
一个背负着大弓和砍刀的人走到了大唐西北的边界军营。这里被朝中那些锦衣玉食的官人们叫做北边,是他们不太愿意想起或者是不太愿意提起的地方。
荒漠、干旱、物质缺少这是他们对这里的印象,除此外还有粗鲁、野蛮、杀戮,在他们眼里这里是一处发配政敌的好去处。
但是其他人更愿意叫这里漠北。
漠北指的不是一座城,指的是一片绵延千里的荒漠,这里紧靠着月氏国、金帐王庭、西戎国、荒族部落。这还只是漠北十八国当中比较强盛的国家,若要说起来,漠北其是就是一块战乱之地。
镇守漠北的是大唐的镇国公、骠骑大将军林子无。
吴钩站在漠北城的路口,看着与大唐南方完全不同的土胚房,这里就宛如荒蛮。
他现在皮肤黝黑,头发蓬乱,身上的衣衫已经破烂。从怀里面拿出三天前买来的一块饼,合着着漫天的土尘咬了下去。
一个半月前,林子无就和吴钩沿着两条不同的路往漠北走,林子无只是嘱咐过吴钩必须在十二月初八的时候不早不晚的赶到。
而今天就是十二月初八。
吴钩拿出林子无临走前给他的腰牌,就往着漠北城的中央走去,那里是将军府。
漠北城算不上是一座城,它只是一个防御的关隘,在这里驻扎的是五万的漠北军,没有太多的营商和外人在这,有得只是持刀握枪的士卒。
要不是吴钩拿着那块腰牌,他早就在漠北城五十里外被斥候射死了。因为要来漠北城的只会有运送粮草的军队和有军队保护的商贩。
"站住。”
吴钩来到这座没有石狮子、没有匾额、没有红漆大门的将军府外,将自己的令牌递交上去。
"等着。”
穿红甲的侍卫,一把拿过令牌,往将军府内跑去。而外面十名红甲侍卫则是将手按在了刀柄上,看似在缓慢踱步观察四周,实际上眼神从来没有离开过吴钩。
吴钩咬下第二口饼,从腰间拿出水壶小心的灌了自己一口水。这漠北的大饼很干燥很硬,不是慢慢的细嚼慢咽很容易伤到喉咙,但吴钩这一个月里面都在戈壁沙漠里面走,身上最多的是沙子,这大饼也不例外。
吴钩试过细嚼慢咽,可是发现自己嚼一口就是咯牙的沙子,所幸小口咬,直接吞,所以这块大饼吴钩吃了三天,才吃了一半。
"怎么样?我这漠北的大饼好吃吗?”
吴钩坐在将军府外,听得这句话,转过身去,看见一身明光铠,腰佩漠北刀的林子无。
"师父。”
吴钩将大饼塞进自己怀里,对着林子无单膝下跪双手抱拳举过头顶。
样貌看上去只有二三十余岁的林子无,笑呵呵的扶起了吴钩,说道:"不错,是我的徒弟,自己一个人就能横穿漠北找到我。”
"走吧。”
林子无带着吴钩踏进了将军府,吴钩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结实,落下来很稳,对他来说,来这里是他绝对不会改变的选择。
林子无看似二三十岁,实际上已经是四十有余,只是他自己修炼的功法让他看上去相貌年轻,在漠北十八国中任何人都不会小看他,因为他有个绰号,玉面阎罗。
镇守漠北十八年,漠北相安无事,能力超群。在边疆镇守需要的不仅仅是统军之力。
早前井田村后山林子里面,林子无对吴钩说的话,只是想让他当一名士卒,然后再看看有没有可造之处。
那天晚上,一个破烂书生找到了他,他的主意彻底改变了。
对于一个统军数十万的大帅,天底下能有什么筹码让他心动,改变自己的主意,没有人知道。
现在看起来,破烂书生倒好像有些能力。
这些事情吴钩都不知道,他是一个被仇恨填满志向的人,一个人有志向是好事,但他的志向需要和人命挂在一起。
吴钩来的很坚决,坚决的都有些让林子无有些意外。
他见过一些心中充满仇恨的人,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向吴钩那样坚决和冷漠。
他是唯一一个把复仇作为人生志向的人,纵然这样让吴钩有了很大的动力,可是当他完成他伟大的志向后,他该往哪里走?
林子无担心过这点,收他为徒也坚决不是为了给吴钩志得意满后的方向和生活的处所,他现在有些害怕了,他害怕吴钩以后能不能以一个人的身份活下去。
吴钩没有像林子无想的这样多,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血气方刚能想的永远只是眼前的事和耻辱与仇恨,哪怕他读了再多的书。
初生的牛犊不怕山中凶猛的老虎,是因为他刚初生,不知道死亡的恐惧,不知道猛虎咬掉身上的一块肉的剧痛,也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是来到另外一个世界还是在这个世界以另外的存在方式继续存活。
吴钩可能和初生的牛犊类似,因为他也忘了死亡的恐惧,忘掉了肉体的剧痛。
林子无安排人将吴钩安置在一处偏院,对于接下来如何处理吴钩他毫无想法。
"少爷,既然你答应了教导吴钩,那就好好教导他,他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是凡人那就有凡人的缺点和优点,这比那些不凡的人好很多。”
林子无的书房里,那个吃下吴钩和朝狗打死的巨蟒蛇胆的中年将军站在林子无的身后,将一碟蒜放在了桌子上。
林子无掰开一瓣蒜,剥掉蒜衣,吭哧就咬了一口大蒜。
蒜的辛辣味道瞬间就从他口中回荡到了他的鼻子,他呼吸的气里都带着辛辣的酸味。
"诶呀。早知道我就不答应那个破烂书生了。”
"让我烦忧的不是如何教导他,而是让他成为我的弟子。我啊,真的是被冲昏了头脑。”
林子无唉声叹气的吃掉剩下的蒜,继续说道:"既然如此的话,那就教导他吧,哪怕给我大唐再教导出个出色的将领也好”
"只不过。”
中年将军离着林子无有点远,林子无吃蒜的时候,口气有些大。
"只不过什么?”
"刘照将军啊,只不过他的丹田好像是无法打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