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祉禄回府得晚,为避免打扰琉惜便没有回房中就寝,在书房将就着睡了。
次日一早,琉惜起身见身侧空空,知晓他没有回房就寝,本想寻他说一下父母在京中府邸的事情,转了两圈也没瞧见人,不由心中生奇。
府中的管家见她在院中晃悠两转好似寻什么,便主动上前去问安顺便问她是否遇到了什么事情。听她寻郡王爷,便答道:“王爷今日清晨便让卓卫尉出府去了,听马滘的小厮说好似去了临天峰赏景,怕是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好端端的这是闹哪门子心情,大冬天跑去山顶赏景,不是明摆着受罪嘛。琉惜心中大叹口气,让管家备马车她要出门。
晋阳的冬天比起雍原要更为凌冽刺骨,琉惜素来怕冷,阮氏见风雪刚停并不是想她出去,刚想劝着一两句,她便倚着她,扯着她的衣袖道:“我去寻重华,也想看看那晋阳城最高的山峰是什么样的一个峭壁绝立景色,据说那里可以看到半个皇城呢!”
阮氏看她那眼中闪烁的光,一时被她弄得也说不出来拒绝她的话了,叹了口气边去给她准备斗篷手炉。
冬天的临天峰也没有什么雄伟矗立,漫山遍野皆是白雪皑皑,遮掩的厚厚雪下的雪松白桦,还是有秀立参天。琉惜披着厚厚的斗篷,手里还抱着祉禄的那件又厚又重的貂裘披风,两步一喘三步一歇的徒步在山间的阶梯,冷飕飕的寒风随着她呼吸刺得胸肺麻木钝痛。
好不容易爬到山顶,隔着灰朦的雾气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他那慵懒恣意的背影。他于亭中靠倚着一张软塌,一手撑着脑袋。倒是不知道他怎得让府兵亲卫将那沉重厚实的楠木软塌背上这高山峻岭。
她一时哭笑不得,心下安慰自己:是了是了,她夫君在京中素有威名,做事总是透着点胡乱妄为。
凉亭四面空洞,山顶的风任性的带着一点暴戾在肆意穿梭咆哮,雪松屹立在白雪之中随着凌冽的山风摇晃扭动着身子,不时发出窸窣的声音,好似在嘲讽着风对自己无力的打击。
琉惜被这股施虐大地的风吹得泪水鼻涕齐齐奔流,呼吸也不畅快起来,不由得抱紧了怀里的貂裘披风埋首在内,犀木香气顺着她的呼吸透入心扉,她不由咬了咬牙加快步伐朝他的方向走去。
随着两人距离的缩短,她好像看到对面还有一抹熟悉的青色丽影。
是她,公冶世容。
那张面容,就犹如在这寒冬的狂风天里,由头浇下的一盆凉水,她的整个内心好似被冻得瞬间冰封,浑身的力气忽然之间一泄而尽,怀里的披风在跌落在地,她没有去捡起来的想法,只想赶紧逃离,不用再看。
卓远的视线四下扫动,不经意的瞧见正欲转身离去的她,一时惊慌起来快步走去并大声道:“属下拜见王妃!”
祉禄闻声轻颤,不可置信的回头恰好瞧见她决绝的转身,那种感觉,就如同原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要远离自己,难受的紧。
他从榻上一跃而起,来不及去穿上鞋子,飞奔着走到她身后伸手一把拉过她,轻喘着气道:“这么冷的天,怎么突然到这山顶上来。”
她的手臂被扯得生疼,心中委屈到了极点也不去强做忍受,闷哼了一声。
知她素来对自己的情绪管控的紧,就算疼得厉害也不会轻易说出来,即使说出来也是话留三分。祉禄闻她出声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方才紧张鲁莽怕是伤了她,慌忙去撸起她的衣袖见只是一点淤青,又想到她身上的伤刚痊愈不知会不会有影响,伸手就想去扯她的衣襟。
琉惜好似知道了他的想法,连忙推开他自己又后退两步,娇羞生怒道:“这大庭广众之下请王爷自重!”
被她这一声轻喝拉回了些神智,他上前两步轻轻拥抱住她,又松开,为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微微笑道:“是我的鲁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还不是很习惯他的温柔,她又羞红了耳根垂下眸子,恰好见着他没穿靴子站在青石板的路面上,大惊一声忙拉着他回到亭中。
“见过穰平王妃!”公冶世容立起身,朝琉惜恭敬得行了个礼。
“世容姐姐快快平身吧!”
公冶世容是她认识的第一个京中的女子闺友,虽然曾是自己夫君的青梅竹马甚至是心中所爱,但是她还是无法平静的接受那一份见礼。
侍从见他们三人落座,忙递上一张厚厚的裘皮小被包住祉禄的双脚,又拿来两个小脚炉,放到他裹得厚厚的脚下。
祉禄瞧卓远双手抱着自己的那原本在府中的貂裘披风,可双脚刚恢复了些暖意,不想动了,便微微侧眸吩咐卓远:“山峰顶上风大天寒,还不给王妃多加一件披风。”
他这一番颇有讨好意味的动作,让世容惊讶的很,不由得多加打量眼前的琉惜。
三人各坐在一处,不由得沉默了下来,气氛中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息。
山峰的另一侧,公冶世鸿拎着一壶酒缓步朝他们走来,走到亭中见着沐琉惜,明显吃了一惊,行过礼后落座,又让人取来酒杯,道:“这临天峰上葬了一位铮铮好汉,王妃可知是谁?”
公冶子忽然点名与自己交谈,一时愣住了,摇摇头答道:“不知。”
能埋在这京中至高的峰顶,只怕也不是平凡人,她不知道,现下也没有什么情绪想知道。
可公冶子还是解答了她:“是曾经御赐婚旨与长公主殿下婚配的男子,前东景大将军之子,才智胆识名动天下,生擒边戎王的褚卫少将军。”
他的语气中丝毫不掩饰对已故人的钦佩。
祉禄执起一杯酒,看着琉惜一眼道:“褚卫当时身中毒箭,硬生生的撑着伤追逐逃跑的边戎王,边戎便是服了这少年将军的意志,才对我朝臣服。”
杯中酒饮尽,祉禄见风炉上的热茶沸腾,又放下手中酒杯,遣人拿了个大茶杯到了杯茶,松开脚上裹着的裘皮小被走到琉惜身旁将茶送到她身前。
琉惜坐在峰顶亭中的石凳上,无视祉禄朝她伸过来的手,目光漫不经心的流转到别处,那双眸子出奇的孤高冷傲。
公冶子忧心是自己妹妹的出现,让一直温婉的沐琉惜这般淡漠气恼,便干干的喝了一杯酒,借故禁中还有事务处理,带着自己的妹妹先告辞了。
祉禄也不勉强琉惜,将手中茶杯放到一旁,有将盖在她腿上的披风拢紧了一些便允了公冶兄妹的告辞。
没了旁人,他微微坐的放松了些,斜斜的靠在椅背上有些好笑的看着眼前的小妻子。
“琉惜,你看看,这凌天山顶之上所一览的半个京城,那正中央,便是东景的皇城。”他的手指了指皇城的位置,又接着开口道:“临天峰上每日游赏的人无数,其中不乏想入主皇城,做着天下之主,享天下至尊的野心之人。”
“那,王爷是否也有此番心思?”琉惜忽然开口,问题犀利而直接。
祉禄看着她如若黑夜星辰的明眸,看了很久,轻启尊口道:“是。琉惜,你既为我的妻,他日也定会享无上尊荣。”
“呵。”琉惜轻自嘲,“王爷并不懂我。那些富贵尊荣于我而言如浮云,我从没有那些野心大志,亦从未将心思放在那些凌云之上。我只想相夫教子的平平静静过此一生。”
只是我们都是可怜的飞蛾,作茧自缚,无法解脱。她心里低叹,并没有将这话说出来。
祉禄盯着她,知晓两人志向不同,也不气恼,只道:“皇室从无平静,唯有权势,才是安全一生的保障。”
天色又昏暗了起来,卓远忧心又有风雪来袭,前来禀报是否回府,祉禄见她脸色微白,也没有了赏景的心思,便让人收拾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