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一行人舟车劳顿中途又歇息了个把时辰,故而下午才到了皇帝御用的驰马狩猎场——上林苑。
上林苑并非单单只是一片林子,它分有围场、御春苑还有行宫。
围场方圆百里皆是参天林木,其中散养着有百兽,以供春秋狩猎取之。而御春苑之中各处景色都是参照古籍中的蓬莱仙境说修建的,依山引流的山泉汇行宫之中人工开凿的太元池,山水咸备林木繁茂。上林行宫就更加不用说了,金铺玉户豪华壮丽,清幽雅静恢宏壮丽,如筑台登高极目远眺,可观致晋阳城庄严肃穆的城门。
大家在行宫之中休憩一晚,第二天清晨才在放眼望去是宽阔的广场长集合,前面高耸在三重台基上的巍峨大殿门前,皇帝一身对襟金鳞罩甲,腰间挎着金鞘宝剑。
众人山呼叩拜,皇帝昂首阔步自甬道走下,抓着马鞍一脚踩在马镫上发力跨了上去。
场地宽阔,皇帝与众人离得有点远,唯有殷池风和忠靖看到了他方才一股发力后微微青白,连气息都微微急促起来。
祉禄今日也穿着窄袖骑装,没有带往常的镶碧鎏金镂空发冠,只用嵌着一枚珠宝的锦缎束着头发,一身墨色窄袖过膝锦袍袍,衣襟和袖口处缀着的明黄缎边儿镶绣金线祥云,腰间佩戴一枚精致小巧的玉笛,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俊朗的面容上此时挂着一抹放荡不拘的浅笑。
他与瑞王、桓王同站一线,沚祯作为亲王站在前头。朝中较为拔出的四位皇子都参与了此次竞猎,不少公卿大臣纷纷有所猜测,却又不敢名言声张。
猎场素来少有女眷莅临,即使来了大多数也只是在行宫前方的会场等待男子归来,鲜少有女子披甲持弓上马,进入围场一同狩猎。皇帝昨夜下赐远扬鹰笛的时候没有给到安华,她便知道这次的春猎皇帝没打算让她进围场。
可安华是什么人,她可是七岁就与皇帝同骑汗血宝马驰骋围场,自幼由皇帝亲自教授骑射的长公主。虽说她并没有在竞猎的队伍之中,可连入围场的机会都不给她,她也是几位不愿意。
大伙蹬上高头骏马皆摩拳擦掌等待皇帝一声令下便冲入围场。安华赶在圣令未发抢先一步骑着她那匹白马跑到最前面皇帝身侧,鼓着双眼望着皇帝,也不开口说什么。
皇帝见她一副武装,便知道她心中所想,可那终究是自己心尖上的宝贝,他舍不得苛责,只是微微蹙眉低声道:“安华,此次狩猎你留在行宫陪同穰平王妃,不要进去围场了。”
倒不是皇帝要不愿意带她,只是这次狩猎不比以往只是一些没有什么杀伤力的动物,围场放出了生性凶猛的巨型人熊,且不说这人熊的危险有多骇人,还有边戎和高句丽异口同声一唱一和的要求举办这次竞猎背后的目的,他们来势汹汹是模样也着实是让皇帝忧心。
他素来怕安华会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
安华正了正眸子,不再去皇帝的面容却也不看对皇帝方才的话当作过耳边的轻风。殷池风自知这不是自己能干涉的事情,便退了两步,以免让皇帝的面上不过去。
而忠靖公公与他不同,他侍奉君主大半生,唯恐他方才身子便不大好又被安华惹得气着,慌忙走到安华身旁垂首低眸劝谏。
“忠靖,去取朕的弓箭来。”皇帝不动声色的阻止忠靖,又传召公冶子前来:“此番进围场,在建畿营中选出一支精锐小队跟随长公主,长公主如有什么闪失,这建畿营你也就别再督军了。”
“诺!”
公冶子今日是东景竞猎队伍的主帅,皇帝再疼这个女儿也得顾全大局,可又怕万一那人熊还是让安华碰到,只得将自己的传音鹰笛给了她,又冲建畿营中调遣精锐跟随保护。
围场的猎物放闸,两名将士抬上一支木笼到围场入口打开,一只高角花鹿从笼中跑了出来朝着围场葱郁的林中狂奔。只见皇帝挽起臂膀左右开弓,羽箭自弦上飞射而出精准射中了花鹿。
殷池风快马上前查探花鹿情况后举起红色黄边的龙纹旗帜,四周将士见状高呼三呼陛下神武。皇帝将手中的精良弯弓递给忠靖,举起右手朝围场一挥,只见早已跃跃欲试的众人挥起马鞭,扬起的漫天黄沙之中劲马奔腾,齐往围场冲去。
等众人离去后皇帝下了马,双眸眩晕险些跌倒在地,幸得忠靖及时扶住。远远站在外围的琉惜瞧见皇帝虚晃两下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担心,见皇帝转身进了行宫殿内,再三思量还是有些不放心,小步跟了上去。
皇帝接连奔波早已身虚体乏,本想趁着众人在围场中尽兴狩猎的时候好好歇息一会,却听殿外侍卫高声报道:“陛下,穰平郡王妃殿外候驾!”
因着祉禄跟皇帝并不亲近,琉惜平日了除了日常的初一十五进宫问安,平时也未与皇帝多有接触。虽说皇帝素来欢喜她的乖巧娴静,但是碍着祉禄的关系他也从来没有过多表现对这儿媳的关爱。
“传。”
琉惜缓步走到殿内,恭恭敬敬的正要朝着皇帝行了个叩拜大礼,皇帝怜惜她年前大病初愈,提前开口免了她的礼,又赐了座。
原本琉惜见驾是要为皇帝问安以进孝心,不想反而自入殿后就一直被皇帝问话,反倒没了机会开口。
“琉惜啊,年前的大伤可好全了?”
“回父皇话,已经大好了。”
“大病即使面上好全也总是应该颐养以防皮下暗伤未养好。”皇帝看着她这番恭顺温和的模样,越发想起自己的皇后,他叹息一声又关切问道:“穰平郡王自幼离开朕的身边没得君夫教导,又得他皇姐过于宠溺素来骄纵,你与他相处多半是得吃些暗亏。自成婚后他可有欺负于你?”
琉惜倒是没有想到皇帝对祉禄如此知晓,她瞧着皇帝慈祥和蔼的面容恍了恍神,如若不是因为知晓皇帝对祉禄的苛刻薄凉,她还以为这是一对慈孝父子。
“回父皇话,郡王爷性情温润带儿臣极好,并没有对儿臣不好。儿臣让父皇费神了!”琉惜回神过来微微垂首,耳根泛红,倒不是她娇羞,而是略有羞愧。
细算起来好似自打成婚之后一直是自己在做女儿忧愁多思,并没有过多的顾及他的心思。有时候在他的温情与包容之中,她甚至忘记了,她的夫君曾是多么的乖悖违戾狂妄自傲。
皇帝眯了眯眼神看着琉惜这般模样,也自是知道他们之间相处应是和睦。他打了个呵欠,忠靖微微上前躬身请琉惜退下后,皇帝从衣襟中取出一块雕刻着丑不堪眼的玉佩,满是爱惜的一下又一下的来回轻抚。
而此时,祉禄一行人已经进入围场深处,他微俯身去取箭筒里的箭,眼角瞥见身后的阴影不由得微微勾起嘴角。
这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他将羽箭放回箭筒,又将手上的弯弓挂到马背上,轻驾着马儿走到一处人烟鲜少的地方,环顾四下确认无人后才仰首道:“二皇兄不去狩猎,一直跟着我这是要做什么?”
桓王自丛林中驾马出来,一双阴鸷冷眸看着祉禄,“皇兄倒是如来不知六弟有这般能耐,可以发现皇兄踪迹。”
那夜的官驿刺杀,他做足了完全的准备,就连那些死侍身上的刺青都被一一磨灭,有参杂着褚卫军中将士,就连禁庭司的完全没有发现丝毫与他想干的线索。可是今日他的线报却告诉他,瑞王知道了那夜的刺杀是他的人。
一个已经开始没落倒台的皇子,又还会有能耐去翻查禁庭司已经定审归档的案子?他本来也没从祉禄身上去想,可是方才在在殿前的一幕,祉禄故意点了两下琉惜身上旧患,他就知道了,查出这件事的人,是祉禄。
“近来天气阴冷,难得见日光,今天却拨云见日,皇兄倒是别忘记出来见见光阴。”祉禄轻笑两声,同样双眸冰冷,开口声音利如索魂铁索。
不等桓王搭话,祉禄又道:“皇兄,祉禄素来横行傲慢,最是无礼护短,这事,你是知道的。”
他的话说完后便径自挥鞭策马而去,留下桓王在扬天灰尘中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