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御殿突然安静的有些诡异。
桓王看了一眼靠在椅背上坐得没点仪态可言的祉禄,有回首正目,偷偷看了一眼皇帝,微微皱了下眉头,有些看不懂祉禄的意思。
按理说,褚融的落马瑞王的失势是祉禄一手所为,就算让瑞王知道自己借褚卫的手行刺祉禄,他也不可能为了报这个小仇而忘了把自己推下高坛的大仇,还是跟祉禄相互勾结来与自己敌对才是。
可近日很明显瑞王府与穰平郡王府上的来往密切了许多,他们在朝政之事上总是若有若无的牵连在了一起,皇帝也不可能看不出来。
天家的皇子长大成人后便再无一家和睦可言,随着皇帝的日渐年老体衰,掌中长时间掌握的君权早已无法撼动,人在高处寒凉久了,最为渴望的无非是寻常家中天伦之乐。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这几乎是所有已经走到至高无上之后又转首渴求的。
人,总是得到鱼后又眈眈的望着熊掌。
“沚袺,你戎马近十年,好不容易卸甲回京,如今又要你回去西塞那环境酷烈之地,你可有委屈?”
瑞王自打投军已九年有余,戍守西塞整整六个年头,这六年来无数的朝堂军奏和潜龙卫密报,都有他负伤的消息。身为人父,即使平日子女众多没有过多的相互交流,身上流着的相同血液,还是不由自主的会让心中有所牵挂担心。
“戎马操戈,为的就是报效朝廷,儿臣愿意将这一身热血,洒在西境,即使真的不得上天眷顾藏身在战场之上,儿臣的魂,也会镇守在西境防线上。只是,这一走不知何时回来,无法在父皇膝下尽孝,儿臣……儿臣不孝!”瑞王言语激昂,双目泛红喉间哽咽,让在场之人无不钦佩汗颜。
皇帝眸中含泪,举袖掩面,好一会,才放下袖子,又恢复往常的一片平静。
“朕为君父,需顾得天下子民。今能得皇儿如此,实乃上苍之恩,又何来不孝之谈。”皇帝说着又好像想到什么,朝忠靖招了招手,对他吩咐道:“去,将年前内廷打造供奉御前的紫铜龙首护心镜,赐给瑞王。”
瑞王微微一愣,但很快缓过神来,昂首阔步走到殿堂中间,工工整整的行了个跪俯大礼,叩谢皇恩。
“边境防围,急不可待,笔录即刻拟瑞王返还西塞设防节制边戎的圣旨。”西塞的事情处理好了,皇帝心头大石也算落下了。
遙想十数年前,南陵派出十八万主力大军来犯,边城南郡等四城不足半月就全部沦陷,禁中立马组织战时应对政策,派出褚融率领十万大军前往收复。那一战,虽说成功收回被夺的四城,但对军中兵将耗损极大,整整十万大军,班师返回军营时候,已折损过半。
此后虽修养生息的政策持续了好几年,但兵马精良仍是没能恢复到以往。
诸国争夺天下,政治总是敏锐,虽然东景在与南陵一战中已然震慑四方,可内部军防掏空的事情还是传了出去。西境得边戎本是一游走在与西燕中间的游牧部落,受两国文化熏陶也有了立国称王的想法,受人诱惑竟然对西境起了歹念。
边戎多次僭越国界烧杀掠夺,但每回都是小队突袭,似只为抢夺一些粮草棉衣,并无意与东景对立起战。
但这些对于开战厮杀不过是小打小闹,禁中凤池仍是主张以休养为主,只是加强防围并不出兵围剿。
这样的僵持一直到那天,边戎入夜来攻击西境城门,褚卫领兵出征,与边戎交战一年有余,他出兵惊奇料事如神绞杀其大半强兵悍将,又舍命深入擒下边戎王,这才换来边戎降服西境太平。
那一年的西境之战,虽没有南陵一役波及之广惨烈之重,但那一年血,确实染红了西境荒漠凄凉的黄土,马革裹尸累累白骨,都被漫天黄沙尘封在地底下。
侧边角落尚书台笔录的书案上那还放着垒起如小山的圣旨,今夜绝非只是商讨西境应对之事。
“上林围场,平白无故走入三只猛虎而不知觉,封锁上林苑和晋阳京师,仍能让人逃离,可见这建幾营兵将是何等无用。”皇帝猛然拍下御案,桌面上的血玉麒麟瞬间倾覆。
公冶子眉间仍是淡漠冷清,他扶着桌案起身到殿中央跪下俯身,重重磕下头,“臣掌制建幾营十年,非但没能传承建幾营的精勇威猛,还让手中兵将松散无纪,此番罪过,臣万死难辞!”
站在桓王身后的公冶世鹄见状心中犹如滚油煎熬,满堂寂静,那沉重的头颅磕倒在地板上的声音,犹如撕开他心底后悔的手。
正当他要忍不住上前,桓王幽森低语拉住了他:“大丈夫谋事,应狠下心肠。”
皇帝正要拍案而起,忽闻殿外高声唱起:“陛下,安华长公主殿外侯嫁!”
“安华?”皇帝明显愣了愣,但还是收回大掌宣她入殿。
安华昂首挺胸,箭步如流,行至大殿中央朝皇帝行了个大礼,却不顺应皇帝的话平身,反而伏地不起,“儿臣打断父皇朝堂议事,是有一件急事,想求父皇开恩。”
仿佛已经知晓她的来意,皇帝缓缓起身,不可思议的看着她,道:“皇儿,尽管说来看看。”
“皇儿福薄,先有未能成婚便早逝的郎君,当日父皇为让儿臣宽心,曾言只要他日儿臣有心仪之人便成全儿臣一世佳缘。今日儿臣便是想来向父皇讨个恩旨。”
“确有此事,皇儿是看上哪家俊才?”
“儿臣,倾慕公冶世族的家主,当朝掌庭尉公冶世鸿,愿下嫁与他为妻!”
安华的话,犹如一块巨石,再众人心中湖面荡起惊天浪花,层层涟漪。
一直垂首沉默的晁晏听言瞬间猛然抬头,一件不可置信的看着不远处一直俯身在地的安华,眸中尽是意外得惊慌失措。
祉禄倒是没想到皇帝忽然问罪公冶子,更是没料到安华会在这时来御殿求见皇帝,还为自己请旨赐婚。这一切的意料之外,他不由得略有担心的看了晁晏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