祉禄手中看的,那是他封地内兵马情况。
按照州郡兵制,分封的王与侯各自都有军队,当时他封为侯爷后一直忙于他事,只是让卓远回封地内着手将以前暗养的卫兵编制起来,再募集新兵,自己则一直也没回来看看。如今既然桓王起了意要夺南境越骑军,那么他也要着手铺排自己的郡国军。
卓远是他的左膀右臂,不能一直这样临安和晋阳两个地方奔走,这样也不利于军士的管控与操练。所以,他此次回来,还要定出军号和中尉副将,授以加盖王印的军符,管辖藩属之兵。
马车悠悠的走在青石板官道上,过了午时才到藩王府邸。
“琉惜,你与佑生先去用膳,我与卓远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祉禄小心翼翼的将人扶下马车。
“嗯,那王爷切记要注意身体!”琉惜福了个身,转身便牵着佑生进了府。
祉禄看着他们缓缓入府,身影消失在转折的廊道,才动了步伐走到卓远备好的马边翻身骑上,扬鞭策马离去。
他早在离京的时候就吩咐了在郡城之内招募中尉副将的事情,招募的范围并不限制于编制内的士兵军士,江湖之中有志者皆可报名。
今日,便是在众多参加招募的志者中选出了八名佼佼者,正在扶京城中最大的酒楼——醉仙居中等候祉禄的召见。
这些事情他一点都没告诉琉惜。
“这八名武者可是按照之前的吩咐,选出的独立孜然一身了无牵挂之人?”祉禄站在醉仙居的门口,停住了脚步又问了一遍。
“是的,这八位武者皆是孤身一身,没有至亲。”卓远答道。
“好。”
祉禄包下了醉仙居的顶楼,却只在那一层最大的厢房里面设宴,其余的厢房皆是空着。这层楼安静得与其他楼层热闹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以至于今日踏入醉仙居的客人们都不由得觉得惊奇,究竟是什么人有这样大的财力包下一整层楼,却又只在一间厢房设宴,而这个人既然要这般豪气,却又为何不将整座醉仙居包场了呢?
当众人看到丝条慢理不紧不慢的顺着楼梯上到顶楼的祉禄时,见他一身丝制长袍针线细致讲究,头顶金冠玉簪,腰间两侧都挂着玉坠香囊,一身贵气毫不掩藏,不由得腹议此人定是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
祉禄并不在意众人那些复杂的眼光,目不斜视的顺着楼梯悠悠的走着,忽然只听身后传来一声讨好的声音:“呀,这群没有眼见的东西,我们王爷到了都不告诉我一声。”
是醉仙居的老板娘,金娘。
相传这金娘曾是西境边关酒肆的一个酒栈的老板娘,她混迹边关,黑白通吃,为人处事八面玲珑,时而风情万种,时而又妩媚泼辣。无论她再怎么快意张狂,干着那些地下的买卖,西境边关的那一间小小酒肆,仍旧是客流如云。
众人都只看到她锋芒毕露的那一面,但祉禄却恰恰喜欢她迸尽火花都懂得隐匿在黑暗中。
那是他少年时游历天下时候,也是他潜在深渊的深处寻找激跃的时候,他一眼就在芸芸众人之中一眼就相中了她。
那一日祉禄借意生事又早已布好暗桩在混乱之前去军中报信,引来瑞王带兵前来围剿,混乱之中让卓远生擒了金娘和她的几名心腹。
金娘知晓他的身份后自然也知晓是他布的局,心中自是怨恨愤懑,可却无奈何于两人身份地位的差异,即使心有不甘也只能将这个怨气吞下,假意顺从服软。
祉禄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假意归顺,说得天花乱坠什么愿意为他出生入死赴汤蹈火,那些话语他听完却只是淡淡一笑说了一句:“我一个字都不信。”
可是在他转身走后,却让人将她秘密押送到临安郡,那时候的醉仙居还只是一处荒宅,让她将这里打造成为整个临安郡最大、最繁华的酒楼,钱,不用省,挣得,她得五分,他的名号,她可以随便用,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对外人说这楼是他的。
起初金娘兵不相信会有这等好事,她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想着自己的小命还捏在他手里,因此并没有拒绝,后来她在大兴土木时总是借机生事让侯府的卫兵来回奔跑,又总是以各种名头让他的库房拨出大额黄金银两,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强买商物让人家去侯府领钱。
众人因着她总是到郡守衙门去投诉,可郡守早已收到祉禄的亲笔书信,凡是金娘得事,可用钱解决的一盖让人到侯府领钱。
这分封属地与禁中直管得郡城不同,一切事物皆有分封得侯王管辖,既然郡国内治得侯爷已经下发口谕,郡守也只能尽力平息民怨。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醉仙居即将建成,金娘一次与人争执,推搡之间不小心伤了人,慌乱之间故意把话说得迷迷糊糊好像自己与穰平侯有暧昧之情。穰平侯尚未娶妻妾,有这么一个红粉侍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郡守一时不知如何处理,只得将她禁足在醉仙居内让人好生款待。
这个事情很快被传了出来很快扶京之内人尽皆知,并且如瘟疫一般迅速扩展得整个临安郡都知道了。
卓远回临安处理事务时候听说这个事情气急,提了刀就要去拿金娘,郡守误以为那些传言是真的,匆匆将他拦下又让人去请侯爷示下如何处理,这才让金娘免于一劫。
不曾想祉禄竟然真的快马扬鞭得回了临安,急匆匆却是先去见了金娘。
金娘见到他风尘仆仆又一脸担忧得模样,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又红了眼睛。她出身奴籍,自幼父母就被权贵打死了,寻了机会逃出深宅后飘落到了西塞被盗匪的一个老头收做了养女,她从没想过,出身这样低贱的自己,能够有这样一天被矜贵的天家皇子护着。
他见她没有什么损伤,甚至比初出接她回来时,脸还要圆上几分,不由得松了口气,走到榻上坐下,静静的看着她,等着。
“侯爷如有责备,金娘我愿意领受。”她微微低着头,不再去看他。
“责备什么。你没有辜负我的所托,将醉仙居建的如何奢华,我还要夸你呢。”祉禄轻笑道。
“侯爷,不怪我将您的名声整的如此狼藉?”金娘微微诧异得回头,恰好见到他嘴角含笑,手中折扇轻摇,玉冠墨发眸若星辰。
那一眼,她就被他深深吸引住了。
“我的名声?金娘,你没有害我。至于城中百姓,由得他们姑妄听之,于我没有半分干系。”
桓王和瑞王对他的监控丝毫没有减弱,在他没有部署好自己的势力之前,他得名声越差,反而越为安全。况且金娘混迹于西塞江湖,在三教九流中游走惯了,他也丝毫不担心她会被暗箭伤着,由她来把控临安的江湖事,他很是放心。
“侯爷为何如何抬举我?”金娘见他起身要走,忙问道。
“金娘是想问什么。”他收起扇子,仍旧笑如春风般看着她。
“我知道,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得好,一切的荣耀与光鲜都是要代价的。侯爷不会看上我这等出身低贱的女子,定是需要我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经营好醉仙楼,别蚀本,就行了。”
从醉仙楼出来后祉禄就去了郡守府衙,他知道郡守也想问金娘到底是什么人,干脆先开口。他与金娘一样,字眼朦胧,并不指出明处,含糊一通后只道已经与她好好说教一番,以后不会再有这等事情,让郡守以后好生照看。
卓远一路沉默的跟着他,直到回到侯府才敢小声问了一句为何。
“西境大漠黄土之下,仁义正道被层层掩盖。无数鲜血白骨被黄土的混合,边关杀戮不断的戾气催化,却仍旧游刃有余,吾,岂能不用。”祉禄看着他,勾起嘴角。“你不是不知,我所谋何事,处境如何。金娘是我们蒙蔽禁中两只猛虎最好的纱布,而醉仙楼,将会是我们暗养卫兵最好的供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