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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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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侯爷疫病得愈的消息传了出去,这个消息就好像一缕朝阳的光芒,拉开了笼罩城上已久的黑暗。绝望太久的百姓,终于看到了希望,一时之间所有城中团结至极,没有染病的百姓都主动去帮扶救治的事宜,不再像之前避忌至极。



    沐方朔本想趁着祉禄精神好转,打算与他商量关于批量采集连环树根的事情,他拿着手卷沉思着走到东厢的院子,就看到自己的女儿拎着食盒从东厢的房中走出来。他微微怔住了一下,思绪一下子被扯远了。



    当日公冶世容住进沐氏府上的时候,曾到他的书房里拜访过,倒也没聊什么,只是给了他一封书信,是京中的晁晏手书给他的。那信的内容除了日常的一些问候,倒也没说什么时局之事,只是的末尾处忽然提及伴驾时,皇帝曾言雍原沐氏,门风正气,其族中之女贤良淑德。最后调侃恭贺道:可见兄之女终栖梧桐之上。



    那时候他只当是晁晏的玩笑话,并没有当真,毕竟他曾多次拒绝出仕,拂了禁中的颜面,天家那时便对他颇有微词,又怎么会接纳他的女儿?可照这形势看来,时常伴驾的晁晏那话并不是调侃他,反而是在给他提个醒,天家,是真的看上了。



    她的女儿,素来安分守己娴静自如,这样的性子进京入禁中,真的合适吗?



    来不及让他过多的思虑,仆从便来报:“老爷,府外有一独臂男子,自称是老爷的门生,前来拜见!”



    独臂男子,他的门生,是龚玄策!他抚掌大笑道:“快快请进来,就在东厢会客!”



    龚玄策的到来,无疑是让雍原的情势更加可观,特别是他还带了好几车连欢树根以及麻黄生姜等针对这次疫情的药材。祉禄连接听到这些个好消息,只觉得身心舒坦,待安排妥当之后已经自行披了袍子下榻到书案去写奏本了。



    一时的兴奋过后,祉禄忽然停下了笔沉思起来,候在身侧的卓远瞧他放下手中的笔扶额垂首,以为他身子不利索累着了,忙上前问安。



    “卓远,我总觉着这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祉禄沉着声开口。



    “其实前几日爷随病的昏沉凶险,但是卓远心里还是相信侯爷命中富贵,福禄相随,是不会有事的。”卓远爽朗的笑着道,:“就算卓远愚钝帮不上忙,京中也还有长公主和先生呢,侯爷这是第一次办差,他们一定不会爷出事的!”



    说者无心,可倒是提醒了山中人。是了,身在局中自然看不穿,可局面之外,还是有人一双慧眼纵观全局。



    他抬起头,看着门外明媚的天色道:“卓远,安排龚玄策今晚到东厢来,我有事要问他。现在,让人来为本候更衣,我也是时候去安济坊看看什么情形了。”



    印有“穰平侯急呈”的奏报不出三天就被送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禁庭之内。



    穰平侯持天子节令,所有奏报走百里加急直接由殿前侍奉的司殿太监呈皇帝批阅。



    文德殿内,晁晏端坐在皇帝下首,翻看着朝堂上的奏本,不时和皇帝议论。原本所有奏本由皇帝亲阅后择选送到凤池,予各谏议官推演给出回阅,可皇帝一改朝中旧制,增设中书监执令,留于文德殿随驾参与奏本初阅,因此此刻晁晏正端坐在皇帝下首,翻看着送入内禁宫廷的奏本。



    垂暮的皇帝则依靠着宽大的龙椅,微微假寐着。



    司殿太监端着金盘呈着加急密奏匆匆入内,走到正厅御案下方跪下行礼:“皇上,穰平侯有百里加急密奏呈上!”



    龙椅之上的皇帝微微睁开眼,看着那薄薄的奏本,抬起手挥了挥,金丝细线绣着沧海龙腾的暗纹汹涌在玄色的衣袍中,“朕乏了,晁晏,你看看这奏报,挑重点告诉朕。”



    “诺!”晁晏从榻上起来,躬身走到司殿面前捧起奏本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小心的用竹片刮开蜡印,细细读了起来。



    “陛下,穰平侯已经寻到了法子治雍原的瘟疫,据悉已见起色了,此番前来奏报是想陛下宽心!”



    “哦?”这倒是让皇帝起了兴致,他睁开眸子抬起手,掌心朝上,司殿意会的从晁晏手上取过奏本呈递给他。



    却见皇帝神色从喜悦转为担忧,很快又恢复平静,龙心大悦:“祉禄这孩子,染上疫病也不回个信来禁中,幸好先祖庇佑化险为夷。此番他办差尽心费力,倒是不能不赏。晁晏,你说朕应该赏他些什么?”



    晁晏微微抬眸看着皇帝那眯着的眼,举手敬礼笑道:“穰平侯降生便得封侯爵,如今能为皇上分忧实属报孝皇恩,若真要赏,臣倒是听长公主抱怨过侯爷在昶园中太过闹腾,让她头疼得很。”



    “嗯,按理说封了爵位就算未去封地,也该有自己的府邸了。”皇帝把玩着前两日长公主进贡的血玉麒麟,又叹了口气道:“安华这孩子也是个口冷心热的性子,虽说嫌弃祉禄闹腾,可要是分了府邸指不定又躲起来伤心。晁晏,你去昶园附近看看,挑个不远不近,挨着昶园的宅院,着手按照郡王的礼制开始修饰吧。”



    祉禄今年十九了,身上的爵位还是当年出生时封的穰平侯,连晁晏都以为皇帝因为憎恨他害死先皇后不会那么轻易晋他的位,不想,这一次治灾竟让祉禄晋了位。



    皇帝看完奏报随意的卷起放到一旁,从龙椅上起来伸了伸腰朝着道:“忠靖,去传荣亲王来偏殿跟朕下一盘棋。哦,对了,晁晏,别忘了让摩陀院着手挑选黄道吉日对穰平侯晋位,司礼房也该要制定新的朝服礼冠了吧。”



    “诺!”晁晏起身躬身礼送皇帝离开后自己也收拾收拾走出文德殿。皇帝不在,无论何人都是不允许进入主殿的,就连洒扫的宫人都必须是不识文字不能言语。他没有多加停留,匆匆的就出了宫禁。



    长公主早已收到祉禄的家书,也知道晁晏定会前来,早早就在厅中等候,只是他来的这样早,倒是让她颇为意外。



    “陛下今日精神不济,看不进奏本,干脆寻荣亲王下棋去了。”晁晏到客座上坐好,也不用安华发问,直接便答了她心中疑惑。



    “嗯。”安华颔首,让人端来碳炉茶壶,这晁晏每回来总要说她府上的侍茶不会烹煮,这次她干脆让他自己来煮茶。



    晁晏见状微微一愣,倒也不拘束,自己动起手来一边烹煮一边说道:“陛下今日果真问起我赏赐祉禄的事情,我倒也没提其他只说了开府邸之事,不过陛下吩咐让我按照郡王礼制督造。”



    “郡王?”安华倒是意外至极,不禁拔高了些许声音。



    “是,估计侯爷从雍原回来,便会晋封为郡王。”晁晏将新沏好的茶倒了一杯递予安华,又道:“看来祉禄还是对沐氏的女儿没有过多的感情,那奏报里几乎没有提及一个字。”



    “那,我们如何让父皇觉得他们般配从而赐婚为好?”



    “不需多做什么。”晁晏笑了笑,抿了口茶道:“皇上身旁的潜龙卫只怕早就将这些内容密呈了,祉禄并不知道这潜龙卫的事情,只当自己不提,我们不能面圣直言便无可奈何。”



    潜龙卫是历代皇帝暗传的情报密探,安华知晓,是因为皇帝曾跟她提过,晁晏知晓,则是因为他与皇帝商议朝政时,皇帝亲口告诉他。



    可是这事,祉禄不知道。



    “雍原的事情估摸着还需十来日就可以告一段落了,陛下应该快会提起秋狝之事。不过,在我看来,狩猎只是赏乐小事不足长谈,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先做。长公主何不借此再为侯爷和沐氏推一把?”晁晏放下手中杯子,从衣襟内摸出一封信递到安华面前,微微笑着看着她。



    安华从容的拿起那封信打开,仔细读了里面的内容,不由赞叹道:“先生果然是人中龙凤,祉禄能得先生,真是大幸!”



    “公主言重,当年如无公主救下只怕晁晏早已是一堆黄土。长公主殿下救命之恩,晁晏永不相忘!”



    晁晏本是南郡城旧人,与南陵边防戍将曾有一丝交情,当年南陵与东景的战争而受到牵连,被当时郡守诬陷通敌而入了死狱。后南郡沦陷战火轰塌了大狱逃了出来,流浪到晋阳城郊,一路颠沛流离,尝尽世间心酸。



    十二年前长公主带刚出宫的祉禄出城郊散心,救下当时晕倒在郊外的晁晏,发现他有些学识就回府中为祉禄讲学,后感觉以他的才华做个讲学先生过于费才,便又寻了机会为他举荐入仕,在皇帝身边做了个尚书台笔录,为皇帝写写诏令告示。



    其实当时安华从未想过,晁晏真是潜渊龙凤,为官八载,就做到了中书监执令,在朝中甚至比凤池首辅谏权力还大。首辅谏只能在决策送入凤池的奏本,而他这个中书监执令,直接与皇帝一起先议奏本。



    这么多年来,晁晏从未忘记,如果没有安华长公主,就没有他晁晏。



    瑞王和桓王虽说已经收到秘闻得知皇帝要为祉禄开府和晋封,但是想到他已经不受盛宠十年多了,又因秋狝在即,也都没有把这个事过于放在眼中。



    秋狝,狩猎于郊外,是皇室以展示自己的武力于天下的一场仪式。每一年入秋以后都会举行,参与人员除了皇室中人,便是朝中大员,偶尔有些大族有时也会破例收到朝中的邀请,这也是一年一次的大贵族聚集时机。



    禁中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祉禄手上,还附带着一封安华的手书,本以为内容也就是让他注意身子,回京后便是郡王了,如有机会要练习一下骑射,这新晋的郡王少不得要在以后的秋狝中拔个筹,露个脸。不想还有一页,上面明明白白写着,祉禄既然要开府,她便跟父皇提了要一个贴己人陪一下,日常也有人说说话,禁中人口复杂,她看中在乡野小城的沐琉惜。



    果然,不过两日,京中就来了圣旨,让穰平侯着手回京,同时宣昭沐氏琉惜,入京陪长公主凤驾。



    祉禄青着脸色接过了圣旨,回首看着俯身在地上的琉惜,握着圣旨得手不由紧了紧。又看向公冶世容,只见她面色从容,好似早就知道了结果一般,并无太多波澜。



    让卓远好生接待传旨的典事公公,祉禄再也忍耐不住,直接到世容的院中去找她:“世容,你当日来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知道了沐琉惜是先去和皇姐为我择定的良人?”



    “是。”公冶世容微微勾起嘴角,笑的明媚:“当日就是先生让我过来的,先生跟我讲过了这个事,可是,我还是来了。祉禄哥哥,她能助你完成大业,我,即使只是在万民中敬仰的看着你登上大明楼的丹凤台,也满足。”



    “世容,你从来,没看懂过我的心。”他悲戚一笑,转身拂袖离去。



    生于皇家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他承认是渴望那个至尊之位,是为自救,也是为了完成自己母亲和阿姊的期盼,用一腔热血想要庇佑苍生。可是,自从公冶世容这个女子走入自己的生命,这个人逐渐占据了自己的内心后,他就再也无法在心中将这个宏图大业放在首位。



    走出院子,他突然想起来前些日子公冶家的大家主公冶世鸿来信,让他切记回京时候将小妹世容带上,方才他还没想起来这个事,也就没告诉世容他已决定五日后动身返京。在原地思虑再三,他还是决定折回去与她讲一声。



    皂底盘龙鹿皮靴刚迈入院门槛,双眸便映入世容烂漫的笑容,她与龚玄策站在屋檐下,手中捧着一个呈着药材的竹匾,两人正谈得欢愉。



    “公冶子让本候切记将世容小姐一同待会京中,本候已经决定,两日后启程,特来告知小姐。”他负起手,淡漠着开口讲完要讲的话,就离开。



    原本想多留些时日,一来看看疫情的治愈情况,二来也是不想太早返回那禁锢皇城。可是经过这些个事,他突然觉得,那皇城虽是禁锢了些,也挺好的。



    至少接触的人没那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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