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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子夜浮光风云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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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中的人可真不少。



    待众人叩拜完毕,皇帝睥睨座下众人,又让內监搬来坐榻让他们先坐下。



    祉禄环顾一番,今夜竟然诸位参与狩猎的皇子都被宣召到了一起,公冶家族的两大公子也在殿中,除去朝会和祭典饮宴从未与他一同站在御前的凤池首辅季言松,连一直有幽禁的晁晏都在场上,这让他不由得有些疑惑。



    今夜,到底皇帝是要宣布什么?



    陆续又进来此次伴驾随行的凤池谏议大夫和两个笔录,那两个笔录朝皇帝行过礼后到御座下的桌子处坐好,內监随即端来文房四宝和数道玄色绣金的圣旨。



    人齐,皇帝捋了捋花白的短须,深邃的视线直扫视着宫门口,藏在广袖中攥紧拳头微微颤动的手透露了他此刻的慌乱与愤怒。



    “今夜召见诸位爱卿,是有几件大事朕要宣告。”



    “臣等聆听圣谕!”



    众人俯身以示恭敬,过了半天还未见皇帝发话,祉禄胳膊和腰都打着纱布,腿上更是夹着木板,俯得他难受的紧,不一会额头就已经青筋暴胀起。



    他倒是对的他别人对他骄纵的雅称,不肖多时就哎呦一声微微起来一些。



    满殿的人瞬间愣住,无不侧眸看着他。却见他仍是面不红心不乱,面色如常的比众人高出大半个腰身。



    高坐在上的皇帝撇了他一眼,低声唾骂一句:“这个逆子,生习骄恣,岂能成贤。”



    在一侧的忠靖自是听见了,他掩着嘴低声笑了笑。



    这坐拥天下定夺世事的皇帝如若真的气恼,又怎会只是这般低声唾骂,只怕早就如之前一般上前便是一脚。



    这穰平郡王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几乎每次见驾都要惹得圣心不快,要么就是被踹上两脚,要么就是气得陛下将御案一扫而光。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竟然每次都活了下来不单止,封位还毫无动摇。



    “先起来吧。”皇帝拂动宽袖,开口道。



    荣亲王沚祯离祉禄较近,他先坐直身子,又去扶起他。可这人偏生不知好歹,非要哼哼唧唧好像在彰显自己身上的伤有多重,连带着好像在控诉方才皇帝的不仁道。



    原本紧张肃穆的氛围瞬间就被松动,连素来严肃古板的瑞王,都憋不住噗呲笑了出声。唯有桓王蹙紧了眉头,低声呵斥道:“父皇面前,如此失仪,成何体统!”



    祉禄微微抬眸极快的扫视了一眼皇帝,又换了个姿势稍微端正些坐着,面上神色似隐忍,又似无奈,滑稽又好笑。



    “好了,差不多得了。”皇帝冷笑一声,丝毫不委婉的一言戳穿他佯装做作的样子。



    从御殿侧门走入一个内监,忠靖微微看了一眼皇帝,见他没有亲自聆听的意思,便缓步走下台阶,伸耳细听。



    忠靖听完,神色丝毫无异,又缓步走道皇帝身侧躬身俯首,在他耳边低低私语。



    也不知那内监匆匆入内报了些什么,只见忠靖越讲,皇帝面色越发沉黑,雷霆之怒犹如多变的天气,惊天雷响凭空炸起,御案之上朱笔金纸,紫檀镇纸,纷纷跌落在地。



    “陛下息怒!”



    众臣惊恐,又纷纷离座跪倒,俯身在地。



    就连腿仍有伤的祉禄,都撑着腿虚扶着桌案尽量伏低身子,只是与康健的众人一起,仍是突兀的显眼。



    皇帝看着他这般模样,也不是心硬如铁,为人君父自是心疼自家孩子,他忍着胀痛的脑壳快速的拂拂袖子,不甚耐烦的道:“起身。”



    “诸卿可知,朕为何深夜大动肝火。”



    忠靖埋首躬身端上一杯热茶,皇帝瞧了他一眼,伸手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润了润怒极干渴的唇舌,才接着道:“方才殷池风遣人急报给朕,建畿营在京城之内乃至城郊之地搜索一天一夜,都没有找到那边戎的使臣。朕的建畿营,出动半数人,竟然还找不到两个人生地不熟的异乡人。”



    提起建畿营,皇帝的双眸自然而然的放在公冶世鸿身上,他一把抄起方才饮过的茶杯,本欲朝他投掷出去。可脑中回荡起前两日安华泪目跪倒在自己身前为公冶子求情的模样,又见他唇色仍是苍白,终是放下了那茶杯。



    公冶子自是知道皇帝此刻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他抿了抿嘴角,本想起身上前请罪,坐在他旁边的祉禄垂首低咳,阻止了他:“父皇如若真的要问罪,还用得着你去请罪吗。想想皇姐,坐好。”



    “凤池怎么看待这个事。”皇帝以往素来喜欢遇事先问晁晏,可今夜却不问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中书监执令,反而将话题抛给了凤池。



    季言松领话正欲出列,却见皇帝摆摆手,让他座上回话。



    “边境战事往往是烽烟突起,况且边戎在臣服我朝之前更是百年宿敌,不可轻视起反叛之心。臣建议我朝先小人后君子,整树西境镇疆军以防他日应对不及失了战时先机。”



    皇帝听完,沉默静思片刻,又看了一眼晁晏,“晁执令怎么看待此事。”



    “臣附议季首辅之言。兵家之事,先机为上。”晁晏朝皇帝拱手施礼



    东景虽然注重弓马强兵,可也奉行文治天下,因此武官之首当朝太尉一职在无战事时素来空缺,此前兵马之事素来由褚融统领,瑞王任镇军参谋一职监管军中。



    如今在褚融和瑞王双双被解职之际,还没来及补上这两个职缺,熄灭了十数年的烽烟忽悠再燃趋势,要重新挑选良将出兵,倒是一时让皇帝不知挑选谁人。



    “朕也有此意派遣良将前往西境震慑边戎,亦可应对随时发生的兵变叛乱,避免西燕有趁乱进攻的机会。只是,这良将人员,诸卿可有人选。”



    对西境最为熟悉的无非就是瑞王和褚融,可此时正值争储胶着之时,桓王一行人自是不会举荐他们出行西境领兵作战,晁晏如今一身难洗清的嫌隙,自然不敢随意谏言军中大事。



    瑞王一心寻机会要回西境,他见殿上一片寂静,本欲自行举荐,却听不远处传来一慵懒之声:“父皇何必烦心忧愁,这瑞王殿下不是在西境戍守多年,论起对西境的地势与情况,谁又有瑞王兄熟悉?”



    整个御殿突然安静的有些诡异。



    桓王看了一眼靠在椅背上坐得没点仪态可言的祉禄,有回首正目,偷偷看了一眼皇帝,微微皱了下眉头,有些看不懂祉禄的意思。



    按理说,褚融落马瑞王失势都是祉禄一手所为,就算瑞王知道自己借褚融的手行刺祉禄,他也不可能为报这个小仇而选择跟祉禄相互勾结来与自己敌对才是。



    可近日很明显瑞王府与穰平郡王府上的来往密切了许多,他们在朝政之事上总是若有若无的牵连在了一起。



    天家的皇子长大成人后便再无一家和睦可言,随着皇帝的日渐年老体衰,掌中长时间掌握的君权已经难以撼动。只是人在高处寒凉久了,却又会发现这人一旦老迈,最为渴望的无非是寻常家中天伦之乐。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这几乎是所有已经走到至高无上之后又转首渴求的。



    人,总是得到鱼后又眈眈的望着熊掌。



    “沚袺,你戎马近十年,好不容易卸甲回京,如今又要你回去西塞那蛮荒干旱之地,你可有委屈?”皇帝沉思片刻,终是蹙着眉头开口问道。



    瑞王自打投军已十年有余,戍守西塞整整六个年头,这六年来无数的朝堂军奏和潜龙卫密报,都有他负伤的消息。



    身为人父,即使平日子女众多没有过多的相互交流,身上流着的相同血液,还是不由自主的会让心中有所牵挂担心。



    “戎马操戈,为的就是报效朝廷,儿臣愿意将这一身热血,洒在西境,即使真不得上天眷顾死在战场之上,儿臣的魂,也会镇守在西境防线上。只是,儿子这一走不知何时回来,今后无法在父皇膝下尽孝,还望父皇原谅儿臣……原谅儿臣不孝!”瑞王言语激昂,双目泛红喉间哽咽。



    皇帝亦是被他说得眸中含泪,举袖掩面,好一会,才放下袖子,又恢复往常的一片平静。



    “朕为君父,需顾得天下子民,今能得皇儿如此大义,实乃上苍之恩,又何来不孝之谈。”皇帝说着又好像想到什么,朝忠靖招了招手,对他吩咐道:“去,将年前内廷打造供奉御前的紫铜龙首护心镜,赐给瑞王。”



    瑞王微微一愣,但很快缓过神来,昂首阔步走到殿堂中间,工工整整的行了个跪俯大礼,叩谢皇恩。



    “边境防围,急不可待,笔录即刻旨,瑞王封为西北使持节,明日一早返还西塞设防节制边戎。”西塞的事情处理好了,皇帝心头大石也算落下了。



    遙想十数年前,南陵派出十八万主力大军来犯,边城南郡等四城不足半月就全部沦陷,禁中立马组织战时应对政策,派出褚融率领十万大军前往收复。那一战,虽说成功收回被夺的四城,但对军中兵将耗损极大,整整十万大军,班师返回军营时候,竟然所剩不足三万人。



    此后虽休养生息的政策持续了好几年,但南境的兵马精良程度仍是没能恢复到以往。



    诸国争夺天下,政治总是敏锐,虽然东景在与南陵一战中已然震慑四方,可内部军防掏空的事情还是传了出去。



    西境得边戎本是一游走在与西燕中间的游牧部落,素来蛮横勇武,本就不喜东景的诸多礼制,多年来受两国文化熏陶也有了立国称帝的想法,在受人诱惑之下竟然对西境起了歹念。



    多年以来边戎多次僭越国界烧杀掠夺,但每回都是小队突袭,似只为抢夺一些粮草棉衣。小队突袭毕竟对于开战厮杀不过是小打小闹,禁中凤池仍是主张以休养为主,东景碍于两国和睦为避免再起烽烟战火,也就只是加强警惕和防围并无意与其对立起战,因此并不出兵围剿。



    这样的僵持一直到那天,边戎入夜来攻击西境城门,紧张褚卫主动请缨领兵出征,与边戎交战近一年,他出兵惊奇料事如神绞杀其大半强兵悍将,又舍命深入擒下边戎王,这才换来边戎降服西境太平。



    那一年的西境之战,虽没有南陵一役波及之广惨烈之重,但那一年血,确实染红了西境荒漠凄凉的黄土,马革裹尸累累白骨,都被漫天黄沙尘封在地底下。



    战士抛洒热血,留下的只是青史浅浅的三两句赞颂。



    侧边角落尚书台笔录的书案上那还放着垒起如小山的圣旨,今夜绝非只是商讨西境应对之事。



    “上林围场,平白无故走入三只猛虎而不知觉,封锁上林苑和晋阳京师,仍能让人逃离,可见这建幾营兵将是何等无用。”皇帝猛然拍下御案,桌面上的血玉麒麟瞬间倾覆。



    单刀直点建畿营,这次是等公冶子出来了。



    公冶子眉间仍是淡漠冷清,他扶着桌案起身到殿中央跪下俯身,重重磕下头,“臣掌制建幾营十年,非但没能传承建幾营的精勇威猛,还让手中兵将松散无纪,此番罪过,臣万死难辞!”



    站在桓王身后的公冶世鹄见状心中犹如滚油煎熬,满堂寂静,那沉重的头颅磕倒在地板上的声音,犹如撕开他心底后悔的手。



    正当他要忍不住上前,桓王幽森低语拉住了他:“大丈夫谋事,应狠下心肠。”



    皇帝正要拍案而起,忽闻殿外高声唱起:“陛下,安华长公主殿外候驾!”



    “安华?”皇帝明显愣了愣,但还是收回大掌宣她入殿。



    安华昂首挺胸,箭步如流,行至大殿中央朝皇帝行了个大礼,却不顺应皇帝的话平身,反而伏地不起,“儿臣打断父皇朝堂议事,是有一件急事,想求父皇开恩。”



    仿佛已经知晓她的来意,皇帝缓缓起身,不可思议的看着她,道:“皇儿,尽管说来看看。”



    “儿臣福薄,未能成婚郎君便早逝,当日父皇怜悯儿臣,曾言只要他日儿臣有心仪之人定会成全儿臣一世佳缘。今日儿臣便是想来向父皇讨个恩旨。”安华面容平静,甚至从殿门口缓步进殿,都没有去看公冶子一眼。



    “确有此事。”皇帝颔首看着安华,道:“皇儿此番是看上哪家俊才?”



    “儿臣,倾慕公冶世族的家主,当朝掌庭尉公冶世鸿,愿下嫁与他为妻!”



    安华的话,犹如一块巨石,再众人心中湖面荡起惊天浪花,层层涟漪。



    一直垂首沉默的晁晏听言瞬间猛然抬头,一件不可置信的看着不远处一直俯身在地的安华,眸中尽是意外得惊慌失措。



    场上唯有桓王却似乎并没有被惊诧,他嘴角微微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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