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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笑嗯了声。
“你来晚了。”
唐笑不语。
“我也去晚了。”元右声音带了痛。
“她在哪?”唐笑沉默后道。
元右不在看唐笑,转身往无忧阁方向而去。
星石如故,阁主不再,红裳依旧笑路人。
物是人非。
昔日锦寝软床,盖着薄薄一层被,只露出一张闭目人脸。
“下一块寒晶玉还未寻到,笙笙撑不了多久,打算后日让她入土,她终究是等到你了。”
无需掀被,唐笑神识下,床上的身体一览无余。
骨骼或断或折或弯曲变形,经脉尽腐,死前是熬尽了痛苦。
唐笑深深闭目,良久,复又张开,盯着那张唯一露出的脸,是经过修饰,她的脸见不到任何伤口,在一堆乌发当中,更衬她的脸白,并非从前晶莹透白,白的没有血色,死气沉沉的白。双目闭着,如扇睫毛再也不会如以往灵活地眨动,黑与白的脸,只有一点唇上红,很红,红的刺目。
唐笑忍住抚上去的冲动,是有多想流连那昔日柔软,看看是否还是曾经触及的那样柔软,那样温暖。
他不敢,怕一覆上去,再不是从前,从此清醒了,从此失去了......
这些日子,在识海里,虽与赵芙的魂魄插科打诨着,不过是隐藏某些情绪,让她继续没心没肺的,无忧无虑。
既然已经不能护她一世安宁,又怎能让她死后还不得开心颜。
至于跟赵芙说得那些重生手段,虽不是信口雌黄之言,但到底安慰成分占了多数。
修士达到元婴期还可以进行夺舍重生,但夺舍终究有所弊端,何况赵芙不是修士。
赵芙是死魂,就算进行夺舍那一套,也不过是凡间所说的“借尸还魂”,是的,因死魂之故,只能上生机刚刚消失的尸身。如果夺舍活人,那活人的生机,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被死魂之气污染,消怠。
总之一句,赵芙重新为人,很难很难,需要极大的条件。
唐笑藏于袖,背在后的手抖着,许是抖得厉害,连衣袖都微微晃动起来,像是风来随风动。
“她的血呢?”唐笑哑着声。
是的,软床上的身体内,没有一丝血,尸首内除了骨与肉,空空。
他知道她死了,死在他的怀里。只不过那时他只是卫玠,那时只是对自己的反应很奇怪。
卫玠只知道赵芙死了,并不知道她是如何死的。
而他也不敢问,亦不想去打听这些。
唐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也会做自欺欺人之辈。是的,少去了解一天,就当她还活着,就这样拖一日是一日。
因为他知道,终有一日,他要面对这些。
他见她的魂魄尚带天真,他难过,悔恨,会为她报仇,尚能稳定自己的情绪。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会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这世间。
承受莫大痛苦自杀后的赵芙,还能与他笑,还操心忧愁他的身份。甚至还安慰他,身体没了就没了,至少她的意识还存在。更甚至,扬言要做一名鬼修!
鬼修,鬼修有这么好当的?
他可不仅仅是唐笑,他还是卫玠,他曾是这方世界最伟大的天魔卫玠,他也曾是其他界面叱咤一方的存在。
若其他法子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会去试,也不会让赵芙成为一名鬼修!
他要的是,让她拥有重生为人的喜悦,而不是让她成为天道厌恶的存在。
元右默默递出一玉瓶,“当初噬血太烈,血融得太快,只得到这些。”
唐笑接过,在掌心磨了好一会,方收入袖中。
两厢无声。
“今日安葬吧。”唐笑突兀出声。
元右忽然红了眼,凶狠地瞪着唐笑:“唐笑,你就没有一句话说!”
“说什么?”唐笑忽笑,“说是我连累了她,害得她香消玉陨?”
赵芙出岛大部分原因是为了找他,不用说,唐笑和元右都清楚。
“还是说,我的身份?”唐笑的笑意已冷。
赵芙已死,天魔岛必不惜一切代价查探,唐笑的事未必会是秘密,妖宗李景然都会查探到的事,天魔岛最后定然会知道。
最后,天魔岛是憎恨厌恶他唐笑的身份,还是恨他间接害死了唐笑,从此心存怨尤,心存芥蒂,从最信任的伙伴转而成了生死之敌?
纸包不住火,何况唐笑从未想过隐瞒。
“不论你信不信,我,只是我,唐笑!”少年面目的人重重吐出自己姓名,像在证明什么,带着不为人察的固执。
“我可以不是这未名楼的主人,可以不是天魔岛岛主关门弟子,可以不是天运宗太上长老嫡传弟子,可以不是北渊君山之主,可以不再是你元右的朋友,但我唐笑,永远会是她的小师叔!”
唐笑看着元右,一字一顿。
或许被唐笑气势所迫,或许是被唐笑话里的身份所惊,元右一时说不出话。他们查到的,唐笑承认了,他们没查到的,唐笑也坦言了。
原来君山之主,真的是他!
世道危,危不及君山九重关;人心险,险不过白衣三尺剑。
这几年声名鹊起的白衣三尺剑,君山之主,原来是唐笑!
就这么几十年,这原本无比熟悉的人就在他们不经意间,变得那么陌生,而又遥远。
看着人影走远,元右不甘道:“她最后一程,你也不送?!”
芝兰玉树里,红赏花丛中的颀长身影一顿,却没如元右所希望的那样回头。繁华再似锦,也遮不住他一身仿佛来自亘古的沧桑。
多年未见,唐笑,终究在元右的记忆力默默陌生去。
花影中的人影动了,却是往前,一步一影,不久,就消失山石后。
不送最后一程,不说再见,就无所谓失去,就不是真的,再也不见!
远去的人,始终未回头,未说一句。
元右蓦然大笑,放肆的笑声,惊起无忧阁前休憩的飞鸟一片。
放肆过后,方觉满面热流。元右怔了怔,复又低低笑了起来,却是哽咽。
......
昔时年少,或青梅竹马,或肝胆相照,再如何,都不敌造化与岁月。
因为赵芙,他们曾经情比金坚。也因为赵芙,他们从此陌路,又或者是再见,分生死。
无论他们如何,他们曾经最珍视的,最宝贵的,已经不在了。
——赵芙死了,再也活不过来。
这是唯一的事实!
......
临出东麓,踏出山径最后一步时,唐笑终于回首,却是看向东麓天空。
天很蓝,云很白,晚霞很红,像是曾经她的罗衫,她的俏脸,她的唇彩。
这一路,他已想好了一切。
看着苍穹某处,曾经,遥远的某个世界,那个人,最后一刻想的,也是这般无所顾忌,无所谓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