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光坐进车里,冷凡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却能辨识出他声音里透出的万千担忧,你知不知道,明天街上会有多少军警,会有多少在暗处伺机袭击的特务?你又知不知道,每次请愿活动会有多少学生被抓、会有多少人会受伤?
冷凡小心地问,你是警察,你会伤害他们吗?
旭光没有作答,我送你回家。
冷凡翻来覆去,觉得这个暗夜如此漫长。一夜没睡的她甚至听得到隔壁的旭光离开时,轻扣房间的微小声响。他一定执行警戒任务去了。她拉开窗帘,看到远处已天空已渐渐发白。
她突然想到一个极要紧的问题,是不是该像旭光拦下自己一样,拦下胆小的林绍溪,那个比自己更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的人?换上白色的长袖连衣裙,冷凡悄悄溜出了大门。
来到学校时,看见林绍溪与很多同学一样,已精神抖擞枕戈待发。她小声劝林绍溪,外面会布置大批军警,你不要去了。林绍溪从容地说,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冷凡如坠雾里,她想不通,这个能被死老鼠吓得花容失色的人,怎么转眼就变成一根愿意燃烧自己的蜡烛?
林绍溪对着一脸句号的冷凡说,除了振臂高呼,我想不出自己还能做点什么?
林绍溪无所畏惧的一笑,让冷凡觉得自己像一只躲在暗处窥视的老鼠。
早上七时许,警察局下达戒严令,大批军警已在主要街道要冲设了岗哨。
中华锦绣江山谁是主人翁
我们四万万同胞!
强虏入寇逞凶暴,快一致持久抵抗将仇报!
家可破,国须保!
身可杀,志不挠
……
复旦大学、沪江大学等20余学校数千名参加了此次请愿活动。上午8时许,包括美专在内的各校学生臂挽臂由各校所在地一路高唱《抗敌歌》等抗日歌曲向伪特别上海市政府所在地挺进集结。冷凡作为见证者,远远跟在美专请愿队伍的后面。
行进中,学生们向沿街的群众宣讲抗日救国的道理,还有学生攀上公交车散发传单,并带头高呼:“复我中华、还我河山!”“打倒汉奸卖国贼!”等口号。不少沿街的商家,为学生提供水、毛巾、食品等物品,甚至有商家闭店志愿加入到请愿队伍。
严阵以待的大批军警已全副武装,群狼一样,只待一声令下,就会扑向手无寸铁的爱国学生。
快至市中心时,游行队伍遭到拦截,已游动到队伍前面的冷凡藏身在好客来饭庄二楼。她看到,学生代表因与军警协商通过不成,开始带头试图冲开一个口子。十几个高压水龙头几乎同时放开,冰冷的水柱对准学生们喷射,接着又有军警挥舞皮鞭、枪柄、木棍开始对请愿学生们进行强制驱离,现场一片混乱,除一部分仍与军警进行奋力抵抗外,更多学生们四散撤退。
惊呆的冷凡,心急火燎地在人群中搜寻林绍溪。可是最先看到的却是同班女生艳艳跑过来,快到饭庄时,被一名身后追来的警察用枪柄砸中。救人心切的冷凡操起一个圆凳返身冲下楼。等她赶到时,看到同班的一名男同学已抢先护着艳艳朝远处跑去。
眼前水流与木棒交织,尖叫与叫喊声震耳,冷凡与躲在饭店的心情已全然不同,她仿佛已置身战场,自己不在是一个冷眼的看客,而是请愿队伍的激情一员,她甚至搞不清哪来的勇气,逆向人流方向寻找林绍溪。
她终于看到迎面跑过来的林绍溪,可她突然被扫射过来的高压水枪冲倒在地,身后一个身穿军装的士兵,似有深仇大恨一样恶狠狠地踩了林绍溪几脚。冷凡快步冲过去,使出全身力气抡起凳子朝那人的头部砸去。本以为那个士兵会被打倒,可他只是额头流了血,血与脸上的水交融在一起,红红的一片,双目更被映得通红,他用血一样的凶狠目光锁定了袭击他的冷凡,并从腰间掏出了一把手枪。冷凡瞬间怔住了。
冷凡吓得后退几步,闭上眼,以为自己马上会被一枪打死。可枪响了,自己却没有被打中,她慢慢睁开眼睛,看到身穿警服的旭光不知从哪冒出,正与那名军人扭打在一起,旭光将那人打倒在地后,迅速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枪,指着那人的头,恶狠狠地说,你敢动我妹妹,我一枪打死你!
冷凡这时才回过神,跑到仍就躺在地上的林绍溪身边,想扶起架走她。可林绍溪却痛苦的说,腰痛动不了。
冷凡只好用双臂勾起林绍溪的肩膀,想将她拖往饭庄,可一抬头却看见旭光怒气冲冲地走过来,狂吼:谁让你来的?
冷凡用哀求的眼光说,先救我朋友。
旭光抱起了林绍溪,冷凡紧紧跟随在后面,到了饭庄。旭光让伙计把两张桌子拼在一起。将林绍溪放下后,旭光黑着脸说,我的祖宗,别再乱跑,等我回来。冷凡说知道了。
看着旭光走出饭店后,冷凡抱着林绍溪问,你没事吧?林绍溪笑着说,谢谢你救了我。冷凡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你比我勇敢。
冷凡再次回身望向门外时,看到请愿队伍几乎被彻底冲散。
可她依旧愣愣地向外望着,她想不出,旭光是怎么发现自己的,没有旭光,自已或许已经横死在这街上了,生与死真的不过毫厘秒间。
等了多半小时,才见旭光的手下阿南进来说,处长有事,让我送你们回学校。冷凡说,还是送去仁济医院吧!
到达医院,耀光先让他们换上两个干净的病号服。为林绍溪检查过后,说没伤到骨头,是肌肉损伤和筯膜拉伤,休息几天就好。开了内服外用的药后,耀光才问冷凡,你参加请愿活动了?冷凡轻描淡写地说,只是围观,顺便救了同学,没敢提险些被打死的事。耀光没夸也没责备,只说,你也休息一下吧!其实耀光的内心也是复杂的。他希望冷凡懂得忧国忧民,可又怕她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