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旭光约耀光在仁济医院附近的一家咖啡厅见面。
耀光一时想不出,旭光要找自己谈些什么,难不成是为了冷凡。耀光早就看出,旭光对冷凡的关注已超出所谓监护人的范筹。
难道他想摊牌,让自己主动提出退婚?如果旭光真的提出这个问题,自己该如何答复呢?
左思右想后,耀光打定主意,万万不能轻意答应,还是先拖一拖为好。一则,两家多年世交,退婚不是写休书,刷刷点点他一个人说退就退得了的;二则不清楚冷凡是否对旭光也是有情有义,目前还看不出冷凡红鸾星动的迹象;三则由日寇撑腰的汪伪政府说不定哪天就会轰然倒塌,汉奸一定不会有好下场,旭光的未来尚且堪忧,更是会害了冷凡。
两兄弟如约见面。
在耀光眼中,三弟旭光绝对是一个人才,聪明灵活,判断准确、做事果决。对于弟弟在汪伪政府谋职一事,他甚是不理解。旭光曾经也是热血青年,大学仅读了一年就毅然决然地弃笔从戎、投身血光杀场,誓要杀敌为国。可转眼几年不见,弟弟竟已委身汪伪政府。他搞不懂这究竟是时势的造化结果,还是他另有隐情呢?
耀光甚至想过要策反弟弟,可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开口的机会。何不借此探底旭光究竟有何打算,他又属于哪一股势力。
在旭光眼中,耀光是不仅自己的哥哥,更是自己的榜样。
年少时的旭光极为叛逆。有一次因琐事跟同学动手打架。那名战败同学遂向贺父诬告,说旭光偷了别人的钱财,被他发现了。于是他遭到旭光的警告——如果敢告诉先生或家长,见他一次打他一次。贺父闻听此言,这还了得,结结实实暴打了旭光一顿。
旭光自然不服,肿着屁股要去同学家纵火报复,被耀光无意中发现。耀光告诉他,打击对手的最高境界是不需自己动手、逞一时之快的,那同学用的招数就叫借力用力,保得自己平安而又能败敌于无形。并劝他忍了,挨过的打全当交学费了。此事对旭光触动极大,甚至可说受益至今。
另外,当年旭光背着家人投军之时,还是耀光资助了他一笔路费。虽然清楚耀光已是延安方面的人,可在旭光眼中,他终究是自己的二哥。
如今,各怀心事的两兄弟坐在一起,都感觉有些不自在。
点过两杯咖啡后,耀光打破沉默先开口,有什么事,不妨直说,你我是亲弟弟。
旭光想了想,鼓足勇气说,我想跟二哥谈谈冷凡。
耀光平静地说,与我猜想的一样。
旭光立即反驳说,不一样,我欣赏冷凡,可没有要抢亲的意思。
顿了顿,旭光又说,我知道,冷凡她将来可能会成为我二嫂,我本不应该说些什么,必竟她是二哥你的人。可我也是她的一个监护人,总不好看着她到处胡闹,真搞出什么收拾不了的残局,跟冷家也不好交待。前几天,我还接到冷然来信,打听冷凡的近况,我都不知该不该实言相告?
耀光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又放下,旭光的话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你是想提醒我什么吧?你我之间不用兜圈子。
好!旭光也不想再掖着藏着,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是你带着冷凡去的杨树浦吧,又是你搭线带她去教会的吧,我知道你的本意是好的。可冷凡竟不知深浅的要拿着那些有抗日嫌疑的照片去街头募捐,她拍的那些照片如果让76号盯上,后果你该知道的;你资助冷凡开婚纱店,结果她因不知黑道规矩,被地痞流氓险些打死。你知道这一次,她又是因为什么病倒的吗?她为了救落水同学,可她自己都险些洪水冲走。
旭光又从包里拿出几本杂志,放到耀光面前。这又是你给她看的杂志吧,里面的进步言论将对她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她又能干出什么?你和我谁都不知道。冷凡天生好奇心重、好胜心强,性情单纯、好冲动。她这样的人是极其容易受到攻击和伤害的。你看看她,全身上下都是伤。这让我们如何向冷家交待?
就在两天前,她说心里憋了一股劲,那股劲不是退缩、不是躲避,更像是要赴汤蹈火。冷家送她到上海,是来读书的,当然也是为了你们的婚事。所以,我想请二哥不要再去引导他。让她在上海安心读完书,可以吗?
耀光直视着旭光,我承认,冷凡做事确实大大超出我的意外,她三翻四次受伤,跟我也有牵涉。可是三弟,你要想清楚,只要站在这块战火不断的土地之上,任谁都不可能是局外人,也没有谁真的能够置身世外,过着高枕无忧、不问世事的生活!总会被某种洪流、某种势力裹携着。
国家的未来、冷凡的未来,并不是哪个人能左右得了的,都是国家、时代和自己的选择。而我所做的,是给她提供一种其中选择。相信我和你一样,都不愿不想看见她受伤,看见她受伤一样会心疼。未来她还会遭遇哪些凶险,我们都不知道。
可是你真的以为把她庇护在你我的羽翼之下,就能保她安稳无虞吗?国民政府、汪伪政府都在动荡飘摇之中,何况一个人。
旭光一语双关地说,政局更迭早在预料当中,就算上海真的变了天,我也自有退路,无论怎样,我都不会让冷凡以身犯险。
耀光放缓语气说,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于渔。庇护终不是最好的办法,何不引导她学会从容面对,找到正确的方向呢?
旭光打断了耀光的话,什么是正确的方向?我的奋斗往大了讲,报国,往小了讲,就是能保家人平安!难道你的所说的正确方向就是引导鼓励全家人都去献身报国吗?
旭光声音虽低,却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太阳穴暴起的青筋分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