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原诸和那个焦氏老祖宗眼里一瞬间闪出的光亮,乔苒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啼笑皆非之感。
看着眼下被束缚了手脚捆的如同粽子一般任人宰割的这两位,她还记得自己初到长安时见到这两位的情形。彼时的他们高高在上,看着她的眼里满是不屑,可如今看着她却如同看着最后一丝希望一般,乔苒只觉得有些讽刺。
“他们怎么了?”乔苒看了眼原主和那个焦氏老祖宗,眼角的余光扫向原娇娇,见她依旧抱着双臂蹲在角落里头也不抬便将目光转向了一旁那行将朽木的老者身上。
“快死了,撑着一口气罢了,不用管他们!”只是虽这么说着,那老者却还是看向那“呜呜”直叫的原诸和焦氏老祖宗,神情复杂中带了几丝怅然,“你看,任凭之前如何高高在上,一旦伤了病了老了,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乔苒听出了他话里的意味,想了想,开口道:“你……是得了什么病么?”
老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抬起那双耷拉着眼皮的眼睛看向她问道:“乔小姐,你可还认得我?”
这话让乔苒不由一愣,下意识的将目光再次落到眼前的老者身上,细细端详了起来。
还不待她开口,老者便接着说了起来。
“你见过我的,就在骊山之上,我开口说了一些话,叫你和你身边的人很是生气,”老者看着她,眼神紧紧锁着面前的女孩子,开口道,“听闻你过目不忘的,你应当不会忘记的,可还记得老夫?”
乔苒的目光也落在了老者的脸上,细细端详起了老者的五官,半晌之后,眉头忍不住拧了起来:“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记起这个老者了。年关的时候她同红豆一行人去了趟骊山,遇到了一个长相酷似仙翁的老者,那老者一开口便神神叨叨的,将他们所有人的命格都批了一遍,在他的口中,除了裴卿卿之外,他们一行人一个比一个倒霉。
至于她,则不是倒霉了,而是那句开口的“你不是人”直接将她吓了一跳,一度以为是自己芯子被看穿了。
只是他们常年同阴阳司的人打交道,张解也不曾同他们说过这等话,是以众人只是担忧了一段时日之后便将事情抛到了脑后。
再之后这老者出现则是元宵灯会上徐十小姐出事那一日了。
可据见过那老者的所言,元宵灯会上这位还是那副鹤发仙翁的模样,与面前这个枯瘦的老者……乔苒的目光落到他干枯如鸡爪般的手上顿了顿,混不似一个人。
即便是过目不忘如她,若非他自己主动交代了自己的身份,也很难将面前这个干瘦的老者同那个仙翁联系到一起。
而且,那一日那老者的声音也完全不似现在的枯哑。
这变化大抵除了芯子没变之外,从里到外都变了个人。
所以她问这老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家父就是如此,即便日常吃穿住行皆无比小心,可再怎么小心也没用,从发病到去世不过三个月的光景。“老者悠悠的叹了口气,看向面前的乔苒,道,“我自发病开始已经两个多月了,应当没有半个月好活了。”
先前关于这老者身体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乔苒听的忍不住蹙眉:“因为你自己没办法活了,所以想借拿捏陛下来求人之不可能到的极限?”
这话一出,老者便笑了,他看向女孩子,点了点头,笑道:“我原本还想着要如何同你解释我要做的事情,如今看来,倒是不用解释了。原家丫头说的不错,你果真是个聪明人!”
不过再聪明也有一件事说错了。老者神情忽地一肃,正色道:“这不是人之不可能到的极限,突破生死桎梏是人之所求,而我,已经找到了那条正确的路。”
“什么路?《素问经》中的方法么?”女孩子弯了弯唇角,眼里却没有什么笑意,她淡淡的开口道,“你找到了什么方法?”
“你和她,”老者伸出手指指了指乔苒,又指了指蹲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原娇娇,说道,“你们两个便是我找到的方法。”
蹲在地上不吭声的原娇娇也在此时抬起头向老者看来,神情平静而木然。
“你知道你们两个是上苍选中之人么?”老者颤颤巍巍的说道,眼眶赤红,“一百年,整整一百年啊,活下来的只有你们两个。那个死掉的原二虽然没什么用,可他将你们两个带来了世上便是最大的用处了。”
乔苒看着老者挑了下眉,等他将要说的话尽数说出来。
原娇娇也没有吭声阻止他的开口。
“《素问经》中有不少内容是李氏金针祖上得到的一本不世出的阴阳高手所著的残本,那残本落到李氏金针手中一直无人破译,直到……”
“你怎么确定那是不世出的阴阳高手而不是个江湖骗子随手写着玩的?”女孩子似乎对他所说的内容十分感兴趣,认真的问道。
老者有些不满的白了她一眼,冷笑道:“那阴阳术高手就是设计了金陵方家祖宅的那个高手!”
是么?乔苒闻言顿时肃然起敬,只是下一刻便接着开口了:“方家祖宅确实厉害,我听张解说过,据说其布置决计是一位不世出的堪舆高手所布置的……”
“那不就是了?”老者翻了个白眼,待要继续说下去,却听女孩子再次开口了。“可布置的再好,拥有这宅子的哪一家不是倒了霉?方家的下场你也见到了,再好的宅子,压不住也没用。而人若是人中龙凤,便是没有宅子自也有明珠放明的一天。所以我瞧着,这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
“那是方家自己没用,你还要不要听我说下去了?”老者对女孩子的插话似是很是不满,白了她一眼。
乔苒闻言点了点头,暂时闭了嘴巴。
老者便接着说了起来:“那残本落到李氏金针手中便一直无人破译出来,直到族中有个庶支的子弟找到了方法,李氏金针大为惊喜,当即选了族中子弟试了起来,其中也包括那个破译出来的李氏子弟……”
“这人就是后来的黎神医吧!”乔苒再次开口了,她摇了摇头,对李氏金针的举动表示不满,“人家破译出来了残本,还被当成了试验,当然不满,选择愤而离开李氏金针了。”
“你说还是我说?”老者蹙眉看着她,眼里满是不满,“要不要将地方让给你,让你来说?你怎么话那么多?”
女孩子对他的不满却并不在意,只是嬉笑了一声,道:“我便是瞧着没人理你才开口的,我若是不开口,你看看这里还有谁理你?是他们?”女孩子说着指了指被捆的跟个粽子似的原诸和焦氏老祖宗,顿了顿,又指向一旁蹲在角落里的原娇娇,“还是她?”
老者被她这话说的一噎,顿了片刻之后,才冷哼了一声,道:“算了!你有一话说错了,不是当成了试验,而是想让他变成上苍选中之人……”
“就像原娇娇一样?”乔苒再次开口说道。
蹲在角落里的原娇娇抬了抬眼,面无表情的扫了眼老者又默默的垂下了眼睑。
这种上苍选中之人可不是什么好的,难怪人家黎神医当年铁了心要离开李氏金针了。
“当时李氏金针以为残本就只有这些,这些年也一直在用这些残本试验,可惜大多都死了,直至如今还活着的,当世只有你们两个了,”老者说到这里,眼底闪过一丝疯狂,他伸手指向一旁默然不语的原娇娇,道,“她能生死人肉白骨,你呢?你的本事呢?”
“我没有本事。”女孩子摊了摊手,抬眼笑看向老者,道,“所以我当年只是个替身。若真要说到本事,会查案算不算?”
“谁要那个本事!”老者的目光死死的盯着乔苒,缓缓摇了摇头,“不可能,阴阳之道在于平衡,你们两个活下来定然有活下来的理由。万物相生相克,就如剧毒百步之内必有克星一般。她能生死人肉白骨,你一定有别的本事。”
“没有啊!”乔苒摊手道,“我没有……”
“你这丫头精明的很,以为撒谎有用?”老者冷笑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物扔到了她面前。
乔苒看着那本被扔到地上的《素问经》,蹲下将《素问经》捡了起来,不满道:“好歹也是手抄的孤本,放到拍卖行上万人争抢的宝贝,你这般用完就随意扔了是不是不太好?”
老者冷笑道:“我既已读过还要它做什么?”
“我没有读过。”乔苒默了默将《素问经》打开翻看了起来。
她看书极快,几乎不过眨个眼的工夫就能翻过一页,待到将整本《素问经》翻了个遍之后,她重新翻到了那被翻熟的一页,道:“这本《素问经》中关于医道典籍,治疗疑难杂症的心得体会都写的很是用心,你便是用不到了也不必如此对待它啊!”
“你管我如何?倒是你莫要胡乱打岔,可看到《素问经》上关于你自己的记载了?”老者说着不等乔苒开口便说了起来,“真正成功的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应该是一对,一个生死人肉白骨,另一个却是专门应对神医所用的。”
老者说着,那眼皮耷拉成三角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之色:“你就是解救原家丫头的药,她如今能力不比当初就是因为少了你的缘故。”
乔苒闻言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哂了,看向原娇娇,见原娇娇只是抬了抬眼皮便复又低下头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将目光从原娇娇身上再次移回老者身上,乔苒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看来你深信《素问经》上的记载了。”
“这是自然。”老者说着冷笑道,“你这丫头年纪不大,心眼却多得很。眼下定是想着活命,只是有《素问经》在手,任你如何巧言善辩都不顶用。”
对此,女孩子只是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我也觉得巧言善辩没什么用,不过,”女孩子说着将素问经摊到记载了药成状态的那一页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没发觉这《素问经》也是一本残本么?它少了一页。”
所以,关于她和原娇娇的那一段记载并没有记完。
女孩子将那一页摊开到了极致,指向夹在缝线之内的残页,道:“好不容易拿到了《素问经》怎么不认真看看?这东西不全啊!”
到底是多年不曾打开过的孤本,被撕去的那一页撕的很是彻底,若是不将整本素问经压平看到缝线之内,几乎是不会发现这少去的一页的。
这个发现让原本盯着她冷笑的老者也有些惊讶,蹲在角落里的原娇娇更是露出了自她进来之后第一个错愕的神情,怔怔的看着那本《素问经》。
“给我看看!”老者向她伸出了手。
乔苒没有拒绝,将《素问经》还给了他,哼声道:“如何?你看看是不是少了一页?”
“怎么会?”老者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女孩子做的所有一切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自然做不得假。更何况这少去的一页的纸色年份也确实与《素问经》上其他纸张用色一致。
“怎么会少了一页?”老者神情不安了起来,连忙指向一旁那一侧堆叠起来的尸山对她道,“你去那个角落里看看黎家那老东西还活着没?”
乔苒闻言,忍不住暗暗摇头。虽然黎素问和黎老太爷被这人带走之后,不管是她还是黎兆心里都清楚此一行凶多吉少了。可此时骤然见那老者指向一侧的尸山,一股不妙之感还是油然而生。
乔苒走至一旁,很快便看到了角落里躺在地上的黎老太爷以及一旁的黎素问。他们面容苍白而扭曲,生前最后一段时日似是极为痛苦。
到底在大理寺也见过不少尸体了,看到两人身体表面浮现出的尸斑之后,乔苒摇了摇头,叹道:“已经死了。”
其实此事找黎老太爷也没用,那装《素问经》的盒子自黎神医之后,黎家小辈便不曾打开过,又如何能知道里头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