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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高悬,若有若无的银辉笼罩着朦胧大地,星子闪烁映得天空格外的黑,飞檐屋脊之上,两道身影分列而坐。
女子墨黑衣衫与夜色浑然一体,长发飞散,盘坐于顶,身侧之人银白雪袍映着虚浮月光,手臂支着腿,懒散优雅。
二人微微仰首,看着头顶下弦弯月,听着盛夏幕夜晚风。
“风家宗族尽皆株连,无一得活,你是谁?”女子转头看向身侧男子,当先开了口,声音有若冷月清风,不带一丝温度。
“株连么?人可斩杀殆尽,风家卫国戍边半百年,铮铮战绩却又如何诛的尽。”男子冷笑道,唇齿相碰,缓缓吐出六个字,“我不是风家人。”
“我没有名姓,不知生辰,不过是一个流浪儿而已,以偷盗为生。”男子拎着酒壶为自己斟了杯酒,缓缓道。
那年冬天,寒风凛冽,他缩在街角,守着往来行人,伺图偷得三两铜板果腹。
然冷风刮面深冬已至,人们都缩在屋子里,街上清冷无人过。
他实在太冷太饿,恍惚之中,他盯上了一个人,那个人他没见过,但他披着锦衣大裘,非富即贵。
他卯足了劲儿冲过去撞了他一下,钱袋轻而易举的到了他手上,然而才跑了没两步他便被人提了起来。
他吓破了胆,上一次失手被捉,他被打惨了,撕心裂肺的疼让他刻骨铭心。
他不偷百姓,只偷官人,官人却是最心狠的。
他任由男人拎着他,不喊不叫。瘦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咬紧牙关等待着不知何时会落下的毒打。
然而不曾等来打骂,他等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意袭身,由外而内。
男人解下身上大裘披在了他身上。
从那天起,他有了家。
一间偏房,七尺床,热腾腾的饭菜浓汤。管温饱授知识传武功,男人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教育他。
男人披盔戴甲,乃是当朝大将。大将戍边,一年中有十个月要守在边疆,甚至有时两三年才能回来一次。
男人说,他是天生的轻功者,若苦练,他日必轻功卓绝可为人中枭首。
他牢记着。
一有闲暇便勤加练习,发愤读书练武,盼着有朝一日也可随军出征,卫国八方。
那一日,夫人临盆在即,他出城静隐寺,跪于佛前潜心一天求了平安符,踏月而归。
那一日,三军归朝,暮夜晦暗掩了月辉,他踏着暮色回到府中时,已是宵禁时分,万籁俱寂,漆红大门之上,多了两道冰冷的封条。
他翻墙进去,只看到了破碎的茶盏,凌乱幔帐,打翻的热水盆,摔碎的盆栽花卉,散落的兵器架乱了满府,本应卧床待产的夫人房里只剩下了冰冷的床。
满院狼藉,不见一人。
发生了什么?
他不知道。
第二天,他躲在角落里注视着行刑台,望着昨天还在自己身边说笑的人,被大大的枷锁押跪在台上,排了好长一排。
他站在角落里啜泪等着奇迹,等陛下回心转意。
等到阳光耀了眼。
监斩台上坐着的年轻人头上戴着官帽,轻轻松松的丢出身前的令牌。
高举大刀的刽子手像得了令的机器,手臂高高扬起,重重落下,高高血柱喷涌,一颗颗头颅落地,蒙了尘。
几百颗人头,从午时砍到了黄昏,头颅滚了一地,血流成了河。
他看到一个人站在刑台之上,高高举起手中的布包,狠狠摔到地上,布包中蜿蜒淌出一串鲜血。
那是夫人刚出生的孩子!
风家满门陈尸菜市口,曝尸整日,弃于乱葬岗。
鲜红色的血黏稠殷红泛着腥,久久不散。
他的家,没了。
走在街上,他听人们口中说着将军的名字,他们说他勾结外贼叛了国,说到他的名字,人们脸上露出的鄙恶之色晃了他的眼。
昨天还在歌功颂德,只一夜,崇敬成了厌弃,尊敬成了憎恶,他们亲眼看着曾经仰慕的战神的头颅滚到尘埃里,还大声叫着好。
那夜,他于乱葬岗寻得将军夫人二人尸首,以手为铲,生生刨了个大坑,指尖的血混着泥,他却感受不到痛。
把没了头的尸身拖到坑里草草葬了,已耗尽了他的气力,血汗浸透衣衫,湿了那道平安符。
漆黑深夜,瘦小的身影直挺挺跪在那里,直到双腿麻木无感,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那一日,他为自己取名扶风。
扶者,复也。
扶风,复风。
风家为奸人构陷惨遭灭门,全族几百口被屠戮殆尽。
此仇不报此恨难绝。
他不是风家人,幸得风家恩,而今蒙冤遭劫,无人得活,既如此,风家大仇他来报,风家的荣华他来复。
十年苦练,他的轻功已臻至出神入化之境。
春日野穹,得天子赏识,他入了宫。
他可轻易取得天子人头,但他没有,他要的不仅仅是一颗人头。
他要的是天下人的悔,他要的是风家声名,他要奸人得到百倍惩罚。
他要翻案!
然而十年光阴如水,当年之案早已被岁月尘封,当年奸人已位列一品,随侍帝王侧,他手中握着他们贪赃枉法的罪证却迟迟拿不到风家蒙冤的证据。
皇上下旨改造将军府修建游园,他第一个不愿,但他不能说。
十年隐忍不发,怎能如此功败垂成?他忍下了。
然而刚刚动工,周道直却死了。
当得知周道直被割了头颅毙于书房,他喜忧参半。
本以为风家只有他一人得活,不想竟还有人在世。
他不知道凶手是谁,却猜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