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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道晦暗难以视物,她于黑暗中奔跑,迎着阴潮的空气,迎着墨色雾霭,直到看到暮夜之上那银白月辉,透着冷凉洒下来,青黑穹宇中朦胧月晕泛着绯红,那是血的颜色。
她紧紧抱着女婴,回首望向京都方向,寂静深夜不闻深院泣,墨染大地不见血色浓。
她的脸迎着夜风,热泪下两行。
风家,于她是落魄冬日一碗羹,苦难之际一帮衬,赎身勾契一挥手,生死存亡一牵挂。
恩重如此,她当以报。
第二天她听说了将军满门抄斩的噩耗,一齐殒命的还有她的儿。她才刚出生一天,还小小的,她的手上似乎还能感受到他的温度,却再也摸不到了。
他软软的裹在布包里,就那样结束了性命,化成了一滩血。
她流荡于城门外不敢回家,她的家就在菜市口不远处,她甚至不敢进城,她害怕,她怕见到她的相公,她怕看到那鲜红的颜色,她怕闻到那血腥的味道,她怕想起她的儿。
夫人的仇,幼儿的恨,她要报。
八年。
因产后未能得到修养,落了宿疾,她只勉强活了八年。
八年,她每天都要把风家之事讲给她听,她要她记住父母之恨灭门之仇。
八年,织布缝衣,她什么都做过,甚至森冷寒冬为人洗衣只为多赚两个铜板为她请教书先生。
她不识字,却日日要她早起读书练武,在她咬牙坚持汗如雨下时,她一遍遍告诉她,你姓风。
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她饱经风霜的身子终于不堪重负,永远的倒了下去。刘枚亡故,双目圆瞪,无论如何都合不上,没能看到仇人报应,她死也是不瞑目的吧。
临终前她手心儿里紧攥着的,是一个小小的绣花锦袋,里面是一撮须发。
那里装的,是母亲对儿郎的爱,仅一面之缘的她的儿。
半日温存,永记在心。
将军府的那条暗道没有被官兵发现,随着府邸被封,那条暗道也被尘封进了岁月。
刘枚亡故后,风离便隐入了那条暗道,日日习武读书,带着满门深仇,灭族大恨。
十五年,她活在黑暗里。
她曾想过直接斩杀奸贼为父报仇,却又不甘风家从此背实那通贼叛国的骂名,父亲戎马一生,然风府剧变他不抵抗不逃离,任枷锁束缚,就是不愿做有悖皇命的忤逆之事啊。
直到那日。
封了二十一载的风府大门被再次推开,惊起满地尘灰。
无数的官兵闯入,一样的盔甲长矛,一样的冷血无情。
为首的身着大紫官袍,头顶三珠。
那个人她认识。
周道直。
爹麾下副尉。风家灭门,三军将帅尽遭株连独独活了他。
大紫官袍头顶三珠,而今已是一品重臣了吗?
踩着风家百具骨登上而今万人巅,幽魂缕缕枯骨成堆,万籁幽沉,手染血腥的他可曾夜半惊醒?
他抬着高傲的头颅,目光扫过积灰满堂的院落,大手一挥。
残了门楣,断了房梁,本就不堪一击的旧宅被毁的面目全非。
她暴怒。
再难平复理智,于是她杀了他。用枚姨从府里带出的那把刀割了他的头颅,那颗高傲的头颅。
她把她的头装进了书盒之中,她要他为自己的罪行赎罪,不得好死身首异处。
周道直死了,她以为工程会停,风府可以恢复平静。
然而,没有。
周道直死了,穆宗接手了。
穆宗,一个从六品的小官监斩当朝一品大将,他的一挥手,落了满地头。
据说,他与周道直乃是同门,据说自监斩之后他的官运亨通一路高升,据说,是他把检举风将军的奏折送进了御书房。
她听说荣国公领了圣旨彻查周道直之死,荣国公——宫澧。
不过入朝一载,坊间却流传着很多他的话本子。她知道他的势力非比寻常,为防止节外生枝,她尾随公主车驾入了穆府。
她动手时他正伏案写字,他发现了她,打翻了砚台,惊动了门外护院,可惜那时她的刀已架到了他的颈侧。
他斥了护院,试图与她周旋,却在看到她脸的瞬间骤然惊恐,咬舌自尽。
她知道他怕的是什么,枚姨与她说过,她与娘亲长得很像,很像很像。
看到二十多年前被自己害死的人又站在自己眼前,他以为自己看到了鬼吧。
他死了,她拦腰斩断了他的尸身,腰斩——她的祖父被处以的极刑。
连杀两人,她以为风家再无翻案之日。
直到那日,一个姑娘入了府中来,她装扮随意,四处看着,似无意闯进般。她隐于暗处,敛了气息,看到她在祠堂驻足,鞠了三礼。她的眸子黝黑,行了礼后继续四外看着,突然凝神望了幔帐一眼,只一刹便大步出了去。
那一眼看的幔帐之后的她心惊了起,那一眼竟然四目对视。若不是她确定自己完全隐于暗影,不会被察觉,只那一眼,她定然会认为自己已被发现。
翌日,她得到了赵太尉惨死的消息,赵太尉,父亲的挚友。
他竟死于凌迟!
凌迟腰斩砍头,风家人的三大极刑,赵太尉竟以如此方式劝诫于她吗?
风府大门被再次推开,进了一屋子的人。
她看到了最该被杀的那个人,那个身着明黄龙袍的人。她也看到了那个姑娘,那个对着牌位拜了三拜的姑娘。
她看着她入门请旨赦免无罪。
她听她解析自己如何杀人如何脱身。
她看她拿出那些伪造的信倾诉风家是如何被冤枉的。
她听她讲出最后那句,“我说的对吗?风姑娘。”
她终于确定,那日,她真的看到了她。
“她没看到你,应该是听到了。”扶风轻笑出声,“她听力远超常人,除非内力远超于她或者完全闭气,其他人只要出现在她身遭三丈之内,她都听得到。”
“原来如此。”风离颌首了然。
“如今忠魂冢在建,风家事已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扶风开口问道。
“风家沉冤得雪,我想先还了这份恩情。”风离淡淡道,“你呢,锦衣玉食不再,以后有什么打算?”
“和你一起吧。”
扶风拎着酒壶望着弯月,缓缓开口,和煦淳实的声音响起,在夜风中,又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