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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澧遣去洛水桥的人将洛水桥那家茶馆的店家带到国公府的时候,墨染的天已掀出银白一角,朦朦雾气渐隐。
四角亭里,君兮,宫澧和李令月分对而坐。
“你知道什么?为什么会让公主来找我?”君兮微微仰首面无表情的看着店家,冷声质问。
李令月说店家之前奉沈拓之命护着她的安危,直到有人进来与他耳语了一番,他才将公主送到了国公府来,并说,只有她能救沈拓。然而当下形式严峻,不是她救不救的问题,而是她根本就做不了什么。
君兮不明白那个人和他说了什么让他相信这次的事,自己能帮沈拓化险为夷。
“蓝鹰在画舫的船板上看到了阁主留的字。”
沈拓突然失去联系牵扯甚大,店家也知此时不是隐瞒的时候,所以略作思索之后,如实说道。
“什么字?”君兮闻言目光一凛,连忙追问。
“君。”店家吐出一个字来,眼睛直直看着君兮。“君者,兮也,主子的意思定然是想让我等来寻姑娘做定夺,还请姑娘救救阁主。”
“君?”君兮听到君字眉头微微一拧,紧锁成川。
君,君是什么意思?君兮?君王?君臣?
沈拓还真是会出难题给她。一个君字,她能解出什么来?君兮苦笑。
“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吧。”半晌,君兮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天亮之后李令月便回了宫去,说是要去求皇上允许君兮插手此案,尽管不太现实。
君兮最先去的是望江楼,一大早的望,江楼里食客便络绎不绝,一如既往的热闹,丝毫没有被沈拓的失踪影响到的样子。
“他真的不在吗?”君兮看着掌柜,认真的问,她多希望沈拓就在望江楼里,像上次一样。然而,她失望了。
掌柜听君兮如此问,沉吟片刻,将她请到了天字一号间去。
推开门,门里锦被软枕,青帐幔幔,却空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
“上一次,阁主受伤颇重,一直在这里休养。因白叔特地嘱咐不得透露阁主行踪,所以才一直瞒着姑娘的。”掌柜低声道。
君兮看得出,这里应该就是沈拓在望江楼的落脚之处。
掌柜将君兮请到了隔壁的房间去,他告诉君兮,其实洛水桥的整个商业圈都是岚影阁的地盘,每年的洛水集会也都是他们策划的。
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敛金,岚影阁分部遍布各地,他们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发掘有能力的人加入阁里,文可为谋,武可为刃。
而那艘压轴的画舫里往年坐的都是阁主沈拓,那盏传说中会自己动的雕花笼也是沈拓在舫中以内力控制的。然而鉴于今年沈拓重伤初愈,驱使雕花笼又极耗心神,众人都不同意沈拓今年继续这么做。恰巧这个时候宫澧寻了过来,宫澧告诉沈拓,君兮想见一见他,沈拓也便遂了众人的愿。
他们遣了名女子代替沈拓坐在舫中,舫上配的那三名武夫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而舫中那名女子虽没有内力傍身,也不会武,念力却甚是惊人,她完全可以控制那盏雕花灯不被前来抢夺的众人得到。
本以为计划周巧,而沈拓不在舫中,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哪成想孛尔赤竟然带人强闯画舫,而阁主……唉,掌柜重重的叹了口气。
君兮听了掌柜所说,心头沉闷。
从昨夜到今白,昨晚发生的事,她已经了解了个大概了。
她听掌柜的讲了这一次沈拓没有留在画舫上的原因,也是整个事件的起因。若画舫上的人是沈拓,孛尔赤虽然讨不到好去,却也不至于死了。
她听李令月讲了事发之前沈拓的状态,当时大舫迟迟不发,身为阁主的沈拓意识到应是出了什么意外,所以他将李令月安顿好之后独自出去查看。他出门之前告诉李令月等他回来,也就是说他当时只是想去看一下出了什么事,并打算处理好之后回去接李令月的。
然后她听宫澧讲了事情最终的结果,舫上那名代替沈拓的女子死了,三名武师死了,孛尔赤也死了。杀死女子和三名武师的是孛尔赤的人,而杀死孛尔赤的人是沈拓,至于沈拓,他失踪了。
和她讲这些事情的三个人中,一个是曾被沈拓救过性命的公主,一个是与其略有交情的国公,一个是倚重心腹。他们不会说谎,然而从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来看,无不认为是沈拓杀了人,他们想做的只是想让她帮沈拓洗脱罪名罢了。
在来望江楼之前,君兮也是这么认为的。
沈拓性情不羁,从来不拘小节,说他不顾后果杀了孛尔赤,君兮是信的。而且又有人证物证摆在眼前,想不认都难。
可是整合三方之言,起因,前情,结果都有了,最为重要的经过却没有人知晓。
难道就仅仅是因为沈拓看到孛尔赤杀了自己的人,怒不可遏所以便下了杀手?即便是如此,他杀了人之后为什么不回到阁里来?岚影阁在洛阳明线暗线错综复杂,即便是他杀了人,通过岚影阁的运作,送他出城去应该也不算什么难事,他为什么会突然失踪?
事发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说沈拓遇到了什么?为何还要在船板上留下一个“君”字?
君兮不认为那个“君”字是沈拓向她发出的求救信号。因为不过是杀了一个人而已,虽然对方是番国使臣,但对于他这样一个没有半点功名又无妻儿外累的江湖客来说,想摆脱朝廷的追捕很容易,更何况等到使团回国,是否杀了番国的人又会有谁记得呢?所以君兮隐隐觉得那个字更像是沈拓在告诉她一个很重要的信息,而这很可能与他的失踪有关。
可是,一个君字,能联想的太多,能想到的又太少。
君兮离开望江楼的时候,看到了望江楼门口两侧摆着的紫幽兰,嫩绿的叶芽上绽放着小簇的花团,只叶待君归。
沈拓,你在哪?
走在街口,沈拓的画像不出君兮所料的贴满了街头巷尾,铺天盖地一边倒的言论将沈拓描述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却没有半点孛尔赤强女之言流出。
短短半月之内,两位来使遇害,其他番国使臣也都提心吊胆,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
据说行宫外皇上已经遣了重兵守卫,以防再生事端。
因当日虽未行宵禁,但城门已封,沈拓不可能逃出城去,因而城门第一时间戒严,严密排查过往行人。刑部的人和禁军耗时三日夜将整个洛阳翻了一遍,甚至连无帖莫入的国公府,刘湛元都亲自来走上了一趟,就差掘地三尺了。
然而他们要找的人终究还是没有找到,沈拓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皇上的人,突厥的人,宫澧的人,甚至沈拓自己的人,遍布大街小巷,却遍寻而不得。
消失十日有余才刚刚露面的人再一次玩起了失踪。
日斜西山红霞满天,余晖倾泻洒落江河,映的水波潋滟五光十色。
君兮在夕阳沉没半张脸的时候再一次来到了洛水桥上。
三天了,李令月被皇上下令禁足宫内,宫澧那里仍然没有一点沈拓的消息传来。
至于君兮,她每天都要来洛水桥走上一走,只希望能寻个空挡进到事发的那艘画舫里面去看一看。
然而画舫周围有重重禁军守卫,她又被点名不许插手此案,因此三日来她都没能近上前去,也没能看到沈拓留下的那个君字。
游走在桥上,熙熙攘攘的洛水桥热闹如昨,君兮觉得自己的心脏某处空了一处,却不知到底缺了什么。
“铛铛铛~”一串铜锣响打断了她的思绪,君兮循声望过去,人头最后赫然是当日那个说书老者。君兮差点忘了,今天已是第三日了
说书铺子已经支了起来了,还是那张长方桌条,老者身上穿的也还是那身青灰长衫。
铺子前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了,脑子空空的君兮也移步近上前去。
君兮来的晚了些,老者已经演完了开场戏,开始了他的表演。
这次他手中拿的是一个方盒和一支金钗。
家伙事摆上来,老者咿咿呀呀又念了起来,“四四方方一小匣,铜皮铁裹包中夹。”老者一边念一边将方盒上下翻了一翻,四面光滑无钮,确实只是个被铜皮封死的盒子而已。老者还拿着盒子用力晃了晃,确实里面并无半点响动。
“列位看官瞧仔细~”老者尾调调的高高的,左手拿盒,右手执钗,双手相合快速一碰,只听一声金属碰撞声,老者右手的金钗已经没了。
“金钗已入盒~”
老者右手一展,手中已是空空如也。
老者笑嘻嘻的摇着左手方盒,随着老者的手上下摇动,方盒中“铛啷啷”的金属相撞声虽沉闷却清晰,确实是从盒子里发出的声音。
隔空穿物,好快的手法。
“好!”老者右手展开,人群中爆出叫好声,铜盘里噼里啪啦又是一阵乱响,铜板瞬间铺了一层。
“承蒙厚爱,小老儿惶恐。今日戏法已演毕,诸位有缘他日再会。”老者笑眯眯的放下手中铜盒,深弯了弯腰。
“再来一个吧,没看够呢。”人群起哄。
老者只笑不语,哄了两声得不到回应,没了趣,人群也就四散了开去。
只君兮仍站于原地,盯着老者的那双手。
“先生这般糊弄人,或可不妥?”人群散尽,君兮直言。
方才那个戏法,虽然看上去唬人的紧,然而与上次飞鸟回笼相比却拙劣了不是一点半点。这一次只一次便被君兮看出了破绽来。
因为君兮的耳朵可以听到很多常人听不到的轻微声响,所以方才老者表演时,君兮是闭上眼睛靠听的。
方才老者一手拿着铜盒一手拿着金钗时,晃动方盒里面确实没有动静,然而当他两只手叩合到一起的时候,君兮在金属碰撞声中听到了一声极小的弹簧绷弹声,虽然很小,但君兮听到了,而且紧跟弹簧声之后,君兮还听到了麻布与金属的摩擦声。
如果没有猜错,老者根本没有将金钗敲进盒子里,而是在与盒子撞击的瞬间将金钗反推进了袖袋中,那一撞也成功的触动了盒子内部的机关,使得本来被固定在盒子中的金钗掉落,造成金钗被隔空敲进了盒子里的假象。
说到底不过是个凭借手快而成的障眼法而已。
“戏法戏法,先是戏才是法,本就是个手艺,怎论得上糊弄人了。”老者闻言低声一笑,“姑娘这般耳力的人毕竟少数,老朽不过讨口饭吃,何必过于认真。”
“先生怎知我耳力不同常人?”君兮闻言微有诧异,除去白殷那种可视肌骨的,寻常人并不能分辨出她的耳朵与常人有异,他们不过才逢面两次,他是如何知道的?
“并不难看出来,不是吗?”老者收拾好了东西,抬起头来看着君兮。“姑娘来了两次了,两次每到众人屏息凝神瞪大眼睛观看的最为关键的细节之处时,姑娘你都是闭目用听的,耳力当然不同凡人。”老者诚挚一笑。
君兮没想到老者忙着手下活计的时候对周围人的观察竟也这般细致,然而最让她感到意外的是老者口中的两次。
“两次?先生认错人了吧~”君兮尾调扬起,一脸的疑问相。虽然她确实听了两次了,可是上一次她是男装扮相,难道仅仅一面之间就被他认出来了?
果然只听老者笑答,“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特点,外可千变万化,骨子里的东西却是无论如何改不了的。姑娘心细,老朽印象很深。”老者笑道。
外皮可变,骨子难改。君兮低声喃喃,似在咀嚼其中深意。
“姑娘为什么喜欢看戏法吗?”老者和蔼的看着君兮。
“有的时候有想不通的事了,我便走上街头来看一看这些手头戏法,看那些色彩斑斓的戏法,再想一想它们得以展现的原理,有时候想不通的事就想通了。”君兮如实答道。
“所以姑娘现在是遇到了什么不解的事?”老者见君兮一脸深思模样,开口问道。
“我和我的一位朋友失去联系了。”君兮随口答。
“可是上次和姑娘一起来的那位?老朽不巧倒是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老者嘴角一勾。
君兮一愣,随即唇角一抿,“先生指的是?”
“大街小巷贴的这么密,姑娘说的不是这位吗?”老者抬手一指,手指方向赫然贴着一张沈拓的通缉画像。
“他在哪?”君兮闻言眉头一紧,却听老者幽幽开口,声音带了一丝低哑,“他在地狱。”